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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茉喜的他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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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喜慌得一闭眼睛,然而未等她喘过这一口气,门外已经有了答复:“太太,房后也没人。”

    这么找还没有人,看来是真没人了。一阵夜风从窗外嘘溜溜地吹了过去,风声尖锐,类似哭号。白二奶奶听在耳中,有些发毛,又实在是一无所获,故而这回头也不回,当真率众走了。至于茉喜,她一时无法处置,也就只好是不理不睬了。

    白二奶奶等人一走,茉喜立刻跑去了房后。

    今夜是个月黑风高的天气,她直接上了墙,扒着墙头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壮了胆子压低声音,她轻声呼唤:“万嘉桂!”

    没有回应。

    她不敢连名带姓地叫了,迎着风又唤:“哎!”

    还是没回应。

    茉喜越过后墙找了一圈,没找到万嘉桂,继续上树爬墙把脑袋伸出了白宅,她往街上看,街道空旷,依旧是没人。

    茉喜傻了眼,心想万嘉桂穿着一只鞋跑哪儿去了?

    茉喜惶惶然地回了房,也没点灯,就蜷缩着蹲在了那一只大皮鞋旁。万嘉桂昨夜忽然来,今夜忽然走,除了一只大皮鞋和一屋子药酒气味,什么都没留下。幸亏还有这么一点药酒气味,以及身边这只大皮鞋,否则茉喜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夜一日的梦。

    茉喜心里空落落的,也不肯睡,静等着万嘉桂再回来。

    然而万嘉桂没有再回来。跛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的万嘉桂宛如平地飞升了一般,真的彻底消失了。

    茉喜等到凌晨时分,又冷又累又困,熬不住了。

    她摇晃着站起身,先提着那只大皮鞋出了门,把它藏到了房后的一小堆瓦砾中,然后回了里屋拎起大茶壶,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大茶壶一拎起来,她看到了茶壶底下垫着的小小一张纸条。纸条上粗枝大叶地写了两行黑字,底下还有落款。

    放下茶壶拿起纸条,茉喜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她忽然扬起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因为她不认字。

    她就认得落款打头的一个“万”,因为纸牌上面常有这个字。除了这一位熟客之外,其余的全是生面孔,让她猜都无从猜。

    凤瑶教了她三年,她一句不听一字不学,现在可好,她肠子都要悔青了。活活地一直悔到天亮。

    凤瑶院里的小丫头忽然走了来,鹦鹉学舌一般告诉她“大小姐叫你去呢”。

    不出院子不知道,原来一夜之间白宅里已经添了新流言、新话题。人人都听闻冷宫院里闹起了鬼。那鬼是谁,不好说,十有**就是先前死在冷宫里的那个小妾——死的时候已经成老妾了。也没罪过,也没缘由,活活地从青春年少坐起了牢,一直在那两间小屋里熬到了死,哪能不怨?遇了白家的人,能不报复?

    茉喜住了这几年,倒是一直平安无事,大概是因为她“白”得不很纯粹。她娘姓唐,也许她身上“唐”的成分更多一些。再说既然都住到那地方去了,显然是活得不得意,那鬼一生孤苦,想必也是怜贫惜弱的。

    流言的内容很丰富,加之最近春暖花开,到了闹猫的时节,夜里颇不安静,所以众人想起夜间的种种风吹草动,越想越是惊骇。凤瑶不敢迎着母亲的气头说话,在自己屋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熬了一宿,及至天亮,她立刻让人把茉喜叫了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面对着凤瑶,茉喜的嘴依旧严紧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凤瑶对她没秘密,她对凤瑶可是从来不实话实说。一是信不过凤瑶——不是信不过凤瑶的品格,她是天生的谁也信不过;二是怕凤瑶洞悉了自己的花花肠子,会不再喜欢自己。

    茉喜表现得一问三不知,凤瑶就坚信茉喜是真的不知。白二奶奶听闻自家大小姐又把那个野丫头招揽过去了,并没言语,因为她彻夜思索了一番,忽然感觉让凤瑶牵扯住茉喜也不错,否则家里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儿子养好了伤,说不定哪天夜里又会摸到那个闹鬼的破院子里去。看茉喜那双水汪汪的吊梢眼,一瞧就是个淫妇的坯子,和她那个戏子娘真是一模一样。白二奶奶越想越嫌,只恨茉喜不再大两岁,让自己无法立刻找个人家把她嫁走。

    白二奶奶有心事,挨了揍的鹏琨近来留意到了茉喜的脸蛋胸脯和腰身,也有心事,茉喜攥着那张内容不明的小纸条,心事更重,而凤瑶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叹气,因为白二奶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真是不许她再上学去了。凤瑶读的是外国女校,学费昂贵,又因为那女校里尽是大小姐一流,一个个赛着花钱,所以凤瑶再不攀比,也节省得有限。白二奶奶控制不住丈夫的花销,又舍不得拘束儿子,只好在女儿身上节流。横竖再过一年,等凤瑶到了十八,也就该出嫁了。出嫁之后成了少奶奶,当家立计才是正经,还读什么书?

    四下无人之时,凤瑶对着茉喜叹息,“其实让我把书念好了,我也能像男子一样赚钱养家的。我们班何颂龄的大姐,在清华毕业之后就去中学做了英文教师,自赚自花,很潇洒呢。”

    茉喜一边听,一边用一只手捂着小肚子,不是肚子疼,是里面的衣兜里揣着那张小纸条,她总捂着它,怕它丢了。

    凤瑶委委屈屈地又道:“其实读到高中毕业,也花不了许多钱。不进大学也行的,我英文好,可以去考协和护校。毕业之后进了协和医院,一个月能赚好几十美元呢。”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向了茉喜,“女子为什么非得嫁人呢?不嫁不行吗?等我嫁了人,你也嫁了人,咱们再见面,一定就生分了。”

    茉喜不假思索地摇了头,“不能。我不是那见色忘友的人。”

    凤瑶难得听茉喜咬文嚼字,把她这话思量了一番,随即却是忍不住笑了,又拿起一本杂志卷了个筒子,对着茉喜的肩膀轻轻一敲,“你少胡说!见色忘友是女孩儿能用的成语吗?”

    茉喜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望着凤瑶手中的杂志,心中忽然一动。

    大下午的,凤瑶躺在床上睡漫长的午觉,茉喜坐在窗前桌边,翻开了一本中华字典。纸条上的字写得横平竖直、清清楚楚,她小小心心地抄下一个,然后下了苦功夫,开始研究如何查字典。她记得凤瑶说过,字典上什么字都有。

    然而什么字都有这一点或许不假,可那些字全和茉喜不生关系。茉喜很少有安安稳稳坐满一个钟头的时候,但今天她足足从十二点坐到了下午两点。坐了这么久,却是一点成绩也没有,最后回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凤瑶,她悄悄起身溜出了房,一路不声不响地又回到了自己那小院里。

    她想看看万嘉桂有没有回来。

    房内寂静无声,连只耗子都没有。于是她绕到房后,在瓦砾堆旁的荒草上坐了下来。从瓦砾堆中刨出了那只大皮鞋,她对着皮鞋看了又看。这皮鞋挺新,鞋面还留着亮光,一点也没走形,不知道是鞋做得好,还是脚长得好。

    看到最后,茉喜扶墙站起身,弯腰脱了自己左脚的布鞋。屏着呼吸伸出左脚,她试试探探地把脚踩进了那只大皮鞋中。她记得自己听凤瑶讲过一个神话故事,说是一个少女因为把赤脚踏上了天神留下的脚印,所以怀了天神的孩子,生了一个人间英雄。脚趾头在大皮鞋里动了动,她想:“我会怀孕吗?”

    男女的事情她都懂,小孩子是怎么来怎么出的,她也全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她总觉得万嘉桂是天下独一份,天下独一份的万嘉桂,自然和凡夫俗子不一样。

    随即她又想,“生出一只大皮鞋可就糟了。”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逗笑了。笑过之后抽出脚穿好了布鞋,她重新坐下来,又掏出了那张纸条。她不认字,但她能瞧出字的美丑。万嘉桂就是一笔方方正正的好字。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良久,茉喜叹了口气,心里问自己:“他还能再回来吧?”

    凤瑶也听闻了冷宫小院闹鬼的话,她是受过现代科学陶冶的女学生,要说信是不大信的,不过她这个人总像是没什么准主意,信不信的放在一旁,既然大家都说可怕,她就决定权当有鬼好了。

    她大着胆子自作主张,让茉喜搬到自己这院子里住,正好院里管事的张妈昨天回了家乡探亲,一个礼拜之内都不会回转。茉喜也答应了,嘴上答应,心里却是犹豫,因为总怀疑万嘉桂会在某天夜里忽然跳墙回来,如果自己当时不在那屋子里的话,他找不到自己,岂不是回来也白回来?

    茉喜忽然又担忧起了万嘉桂的安危,怕他根本无法活着逃出北京城。纵是活着逃出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纵是回来了,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呢?

    凤瑶隐隐察觉出了茉喜的异常,以为她是在母亲跟前受了委屈,便暂时放下自己的烦恼,想要哄她高兴。凤瑶手巧,很会慢吞吞地做些精细活计。大清早的,她坐在梳妆台前给茉喜编辫子,黑亮的长头发一股一股地在她手指间缠来绞去,茉喜正对着前方的大圆镜子,一颗颠来倒去的心这些天跳疲惫了,所以嗅着凤瑶身上的甜香气味,她半闭着眼睛,困倦得想要睡。

    “茉喜。”凤瑶忽然开了口,“我要是嫁人了,你怎么办呢?”

    茉喜睁开了眼睛,“我……”

    是啊,茉喜想,自己怎么办呢?

    “你把我当陪嫁丫头带过去吧!”茉喜忽然有了主意,“要是那家倭瓜敢欺负你,我会替你出头。”

    凤瑶摇了摇头,“你净异想天开。”

    茉喜想了想,又问:“那个小倭瓜什么时候来?”

    凤瑶答道:“我早就对妈提出过了,可妈说那个小倭瓜不听话,他自己的爹也逮不着他的影儿,所以还不是咱们让他来,他就立刻能来。”

    茉喜哼了一声,同时微微地一仰脸一垂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等着瞧吧!”

    凤瑶好奇地看着她,看她方才那个姿态非常老辣,那份老辣抵消了她脸蛋上的婴儿肥,让凤瑶在一瞬间窥视到了长大后的茉喜。

    茉喜时常会是这样——冷不丁地一转眼一挑眉,她会猛地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一副似她非她的新面目。

    茉喜不知道倭瓜人家里会不会养出小倭瓜来,她希望凤瑶过得好嫁得好,可又舍不得让凤瑶就这么离开自己。所以拨着自己心中这副算盘,她最后还是希望倭瓜到来,届时自己撺掇凤瑶闹上一场,把这门亲事彻底闹黄。谁欠了债谁就自己想法去还,卖女儿算什么本事?茉喜想自己就算要饿死了,也绝对不会把凤瑶卖了的,尽管凤瑶白白嫩嫩、老老实实,看起来是特别地好卖。

    凤瑶的婚事占住了茉喜的心,而茉喜的心容量有限,装了个凤瑶之后,万嘉桂就没了容身之处。

    如此过了一个来月,这天凤瑶被她的旧同学找出去玩了,茉喜独自坐在凤瑶屋里,摆弄凤瑶留下的绣花绷子。

    正在这时,鹏琨来了。

    鹏琨穿了一身浅灰西装,系着花点子领结,喷了法国香水,行动之际芬芳袭人。进门之后看了茉喜一眼,他登时笑了,“凤瑶呢?”

    这回屋子里没了旁人,茉喜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单是从绣花绷子上悠悠地向上一转黑眼珠,“她出去玩儿了,说是晚饭前回来。”

    鹏琨走到桌旁,屁股倚着桌沿半站半坐。垂下眼帘瞄着茉喜,他笑眯眯地问道:“哎,你怎么总躲着我?怕我吃了你?”

    茉喜把绣花绷子往桌上一放,依然是不起立,更没有表演她那一套拿手的鞠躬礼,“我不是怕你,我是心疼你,大哥。”

    鹏琨愣了一下,感觉眼前这个茉喜很沧桑,像是被个上岁数的女鬼附了体,“心疼我什么?”

    茉喜抬脸向他抿嘴一笑,“心疼你那一口好牙。怕你吃东西不忌口,硌了牙。”

    鹏琨来了兴致,“哟,茉喜,看不出来,你这小嘴儿还挺能说啊。”

    茉喜把嘴唇抿得薄薄的,嘴角翘着微笑,一双眼睛却是清凌凌地冷。这毒辣的笑法不是她学来的,是她娘唐玉仙在胎里直接传给她的。

    “人嘴两层皮,长着还不就是为了说话的?话不说,不知道。”茉喜又对着鹏琨一笑,“我瞧大哥伶牙俐齿的就挺好,人得会说话,会说话,才能不吃哑巴亏。真,咱家的聪明全让大哥一个人占去了,您瞧大姐,就是个没嘴儿的葫芦,我真想把我这口才分给她几分,可是一想,还不能分。大姐要是也像大哥这么好口齿,咱家可就没法顺顺当当地把她嫁去天津了。”

    鹏琨听到这里,觉察出了滋味不对,脸色开始千变万化,“小丫头,我看你是话里有话啊。”

    茉喜对着房门一伸手,“大哥想多了,我年纪小,可没有大哥那么多的心眼,口头的话能说明白就不错了,哪里有话里藏话的本事?可我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咱家又是最讲规矩的人家,所以劳烦大哥到外间坐坐吧。坐上一个钟头,大姐也就该回来了。放心,这么大白天的,绝不会有鬼有神冲出来,迎头再给大哥一记冲天炮。”

    话音落下,她拿起绣花绷子继续瞧花样,心中则是暗暗骂道:“狗娘养的,我爹是你大伯,你也想来占我的便宜?瞎了你的王八绿豆母狗眼!”

    鹏琨记得茉喜是个挺老实的丫头,没想到今天偶然和她一对一地谈了一次话,自己没怎么开口,她却是夹枪带棒地讲了一大篇。鹏琨想要做出反击,可是未等他措好词,院子里有了人声,却是凤瑶提前回来了。

    鹏琨这一趟来找凤瑶,的确是有事,不过是看凤瑶不在,他才把精神头放到了茉喜身上,结果出乎意料地,他被茉喜夹枪带棒地损了一顿。鹏琨没和茉喜单独相处过,一直以为茉喜是个寄自家篱下的小丫头,只会见人鞠躬的。

    凤瑶回来了,他没法恋战,只好对着妹妹表明了来意——这一次他是信使,出门之前奉了母亲的命,顺路告诉妹子一声,说天津那一家倭瓜来了消息,大下个礼拜要带着儿子来京城,不为别的,专门为了给亲家母祝寿——大下个礼拜是白二奶奶的生日。白二奶奶当然没有尊贵到要倭瓜阖家登门拜寿的程度,拜寿是面子上的话,里子上的本意是让两个小人儿见见面。因为,据说,倭瓜家一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全都如同活驴一般,统一的十几岁就出了家门,并且是一去不回头,让老倭瓜抓都抓不着。前些天老倭瓜不知怎的行了大运,定过娃娃亲的大儿子孝心发动,居然自动地回了家。倭瓜老夫妇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机赶紧让大儿子见了媳妇的影儿,兴许有了媳妇勾着,大儿子就不会再满世界地野跑了。

    凤瑶听了这话,心里一点愉快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是觉着死期将至。因为这个未婚夫不出现,凤瑶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心思,甚至当那场娃娃亲是个笑话;而倭瓜少爷一旦登场,她就是实打实地有了那么个未婚夫,连哄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了。

    鹏琨把话传到,和妹妹没什么多余的话说,下死劲地狠盯了茉喜一眼,他甩袖子走了。而凤瑶在桌边颓然一坐,半晌不言不动。茉喜推了她一把,她没反应;茉喜站在一旁弯了腰细细地看她神情,她冷着脸,也由着茉喜看。

    “你怎么不言语了?”茉喜急得开了口,“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凤瑶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叫坐以待毙。”

    凤瑶在家里坐以待毙,一坐就是十来天。坐到最后,贵客来了。

    贵客登门这一天,白二奶奶盛装修饰了,并且像收拾家贼一般硬扣住了白二爷。往前追溯起来,凤瑶这门亲事的媒人,乃是白二爷舅舅家的一位大表哥。白二爷没主意,倭瓜一家也糊里糊涂,大表哥在当中一起哄,两家就没心没肺地定了娃娃亲。白二奶奶,实话实说,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因为她尽管连着好些年没见过那位乘龙快婿了,但就看这位“婿”满世界乱跑的德性,也必定不是什么稳稳当当的好小子。而在另一方面,她的女儿凤瑶,放在哪里都是个体面姑娘,白二奶奶自认不是自卖自夸的人,不是她吹嘘,她这姑娘是真好。

    然而白二奶奶并没有推翻亲事的意思,因为没有缘由推翻,强推又不占理。再说倭瓜一家虽然形象不甚美观,但家私是雄厚的,多少年前就搬到了天津租界里住小洋楼坐大汽车,凤瑶嫁去他家,旁的姑且不提,只说在生活上,安富尊荣是一定的了。

    白二奶奶觉得“安富尊荣”四个字实在是最要紧的。白家目前尽管还绷着世家的架子,但是内瓤早被白家的爷们儿们掏空了。尽管现在还是春天,但白二奶奶已经预计到了今年年关难过,家里的厨子仆役们,兴许不到夏天,就得往外打发一半。好在凤瑶的陪嫁是早预备下的,不过也寒素得很,凭着那点陪嫁,白家的姑娘怕是抖不起威风的。更糟糕的是鹏琨还未成亲,妹子先出了门,于情于理都不合,说出去实在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除了白二爷父子之外的白家全体,一起心事重重地迎接了天津亲家。茉喜照例是没有资格抛头露面,但是穿上一身凤瑶淘汰给她的小旗袍,她在白二奶奶的默许之下,也难得地漂亮了一回。小旗袍是玫瑰紫海绒面,凤瑶这两年个子长得快,所以这旗袍名义上虽是旧的,其实和新的也差不许多。

    然而茉喜穿好之后照了照镜子,不等凤瑶吩咐,自己就主动地把它脱掉了——前胸绷得太紧,已经饱满到了要招人看的程度。

    “算了。”茉喜对凤瑶说,“我又不见人,你忙你的去,我就不打扮了。”

    凤瑶记得自己还有一身小了的学生装,是水手服大翻领的式样,一定适合茉喜穿,只是旧了点,颜色也太素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确是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给茉喜找衣服穿了。面对面地和茉喜站了,她用双手握住茉喜的双手,脸上很红,然而不是羞涩的红,是脸红脖子粗、困窘的红,“我真不乐意见那家人。认都不认识,我才十七,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

    茉喜看不起凤瑶这个样,用力攥了攥凤瑶的手,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勇气与力量传给她一些,“又不是见完面后就直接跟他们走,你怕什么?先瞧瞧去!不好的话咱们再打主意。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凤瑶一听茉喜说话如此粗俗,当即抬手一掩她的嘴唇,随即不情不愿地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凤瑶走了不久,茉喜也出了房门。

    她不放心,想要去亲眼瞧瞧凤瑶那未婚夫的模样。就说长得像倭瓜,那倭瓜也分好倭瓜和赖倭瓜。她认为自己比凤瑶有眼力,倭瓜的好赖,自己一定一眼就能瞧个**不离十。

    然而离开凤瑶的院子走出不远,茉喜就看到了一队急匆匆的老妈子。老妈子们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且行且低低地笑,茉喜灰扑扑地站在角落里,像个隐身人似的,就听其中一人笑道:“你们赶紧瞧瞧去吧,合着这老倭瓜也有长串秧儿的!你说人家是积了什么德,怎么养出了个那么漂亮威武的大少爷?”

    茉喜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心想难道小倭瓜长得并不像倭瓜?那自己得看看去,看看是小倭瓜漂亮,还是万嘉桂漂亮!

    茉喜蹑足潜踪,状似漫不经心地乱走,其实暗暗跟着那一队老妈子。今天天好,晴空之中悬着大太阳,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简直有了一点初夏的意思。茉喜一路走向了白二爷夫妇的院子,还未靠近院门,就听见白二爷爽朗的笑声。白二爷哈哈完毕,白二奶奶的嗓子又登了场。白二奶奶显然是比白二爷高级不少,因为不只是哈哈,还会说话,堪称是谈笑风生。在白二奶奶的言语间隙之中,也有陌生声音穿插附和。院门口来来往往挺热闹,是仆役和老妈子们打着端茶递水的旗号,出出入入地去瞧新姑爷。

    茉喜没有这个机会,只能是另找门路。不声不响地绕到了院子后方,她穿过一重月亮门,拐弯抹角地进了后院。进入后院之后她继续拐弯抹角,这回她胆大包天,竟是一路走到了前院。

    走到前院之后,她在角落中站定了,看起了院内情形——院内的主要人物,除了白二爷夫妇之外,便是亲家两口子。两口子不但身材是矮墩墩、圆滚滚的,脸也横宽,的确很有倭瓜之风。正当此时,一个大丫头用托盘端着一壶热咖啡进了院,绕过两对夫妇直奔了正房堂屋。茉喜瞄准了她,眼看她将要进门了,茉喜猛地大踏步走过去,也不说话,直接从她手里接过了托盘。大丫头一愣,还没来得及问话,茉喜已经转身端着托盘进房去了。

    进房之后的茉喜一抬眼,紧接着脚步一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怔在了当地!

    她看到了万嘉桂!
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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