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平城甘泉宫漱玉芳斋,正弘帝躺靠在床榻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
这里四处沁凉,风里带着丝丝凉气,完全没有京师里的酷热。可是这些凉风,吹在正弘帝的脸上,却像是寒冬从北海传来的剔骨冷风,把他的尊严、自信,从这具九五至尊的身躯里剔刮走,已经所剩无几。
朕是国朝,也是三皇五帝以来,第一位被西洋外夷攻入京畿的皇帝!朕是国朝第一位大敌临前,仓皇离京的皇帝。
前朝亡国之君思宗,屡受虏扰。都打到德胜门下,也没有逃走。逆军破城,干脆自缢在梅山上。
自己还没看到敌踪,撒腿就跑了。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啊!自己一直想彪炳史册,成为后代子孙能够铭记,与太祖太宗皇帝齐名的先帝。
现在看来,这一期望实现了一半,自己能够被后代子孙铭记,也与太祖太宗皇帝一样如雷贯耳,只不过自己是臭名、恶名!
想到这里,正弘帝就两眼发黑,心血沸腾,手脚却发凉。
古言有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弘帝逃到滦平城,一路颠簸,加上气急攻心,又羞又恼,几近灯尽油干。
他常常在昏沉中回顾过去种种,发现自己落得今天下场,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当年要是早听昱明公、陈如海等人的逆耳忠言,可至于酿成东南巨变,弥漫数省,结果让夷人和奸人有隙可乘。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太子,皇七子如何顺利地登基,如何成长,如何亲政治理这个庞大的国家。
正弘帝察觉到,一系列变故后,最大的获利者是明社。昱明公和岑国璋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洪中贯是只老狐狸,纵横捭阖,挑拨人心,游刃有余。
杨凌是名士大儒,道德高尚,学问卓越,深得孚望。
覃北斗根深蒂固,死而不僵,做事为人,颇有手段。
...
但正弘帝知道,他们的这一切在明社排山倒海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的。
此时的正弘帝猛然间发现,明社居然用拥兵十几万,而且是天下有数的精兵。同时拥有湖广、两广、两淮、陕甘、青唐等几块地盘。有兵又有粮。
很快,他们就会打败旦贼,剿除天理教。大顺朝最富庶的江浙地区,也会像熟透的桃子,落入到他们的手里。还有直隶,岑国璋已经带着数万精兵北上。
这一位,正弘帝现在已经深刻领悟到这一位的手段。借着清剿泰西夷兵的机会,不用朝廷旨意,他也能把自己的五省总督悄无声息地当成直隶、岭东、江淮、江南、浙江、豫章、闽海七省总督。
如此以来,明社就是匡佐自己儿子继位、辅政、亲政唯一的柱石。其他势力,都无法动摇这一现状。任何想改变这一局面的人,上至首辅,下至小吏,都会遭到各种手段的清洗。
太子继位,前几年的辅政,正弘帝并不担心。有昱明公在,他相信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那怕是岑国璋也不行。
可是昱明公能辅佐多久?他被先帝放逐在祁连山下十年,风沙和冷霜,侵蚀了他的身体。而后又一直奔波在大江南北,甚至远至湿热酷闷的安南。劳作和各方的水土,使得这种侵蚀变得更加毒辣。
正弘帝相信,昱明公顶多只能坚持十年。
十年后,自己的儿子才十四岁,还不能亲政。而岑国璋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
怎么办!改立广顺王为太子?
正弘帝很快把这个念头清除掉,只要自己敢立广顺王为太子,朝中重臣们会毫不犹豫地与明社联手,让广顺王根本无法继位,最后的结局,还是改拥皇七子荆王登基。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正弘帝觉得心更乱,气更紧,然后火辣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胸膛,仿佛两叶肺被点着了。
正弘帝撕心裂肺地咳嗽,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咳出来。在旁边伺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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