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他摆首:“人五十不称夭,我已六十有余,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何所复恨?复何自伤?何况若非得知我病重不起,来日无多,你也不会来看我,不是么?”
我垂下了目光。
“是陆议——哦不,如今应该叫陆逊了,是陆逊护送你来的,是么?”
沉默半晌,当刘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是直呼伯言名讳问。
凉凉地注视他片刻,我垂下眼帘:“你恨伯言,我明白。”
“不,也不能说是恨吧,我只是每每忍不住感慨,感慨那一年与你去京口省亲时,你那侄儿孙桓还是个小孩子,可这一次却几乎迫我至死;而陆逊——当年的我,根本未闻天下有陆逊!”刘备自嘲地笑了一声,“听说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仲谋——你兄长担心他像江东之前的几任都督一样,天不假年,是么?”
“大约是吧。”不自禁地,我半掩于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有时候啊,我觉得你兄长真是幸运,每逢危局,总能有一位天赐良将命世,使他转危为安,十五年前赤壁一战如此,这一次夷陵一战亦如此。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实在不幸,因为他所倚之将每每英年早逝,公瑾如此,他一定不想看到陆逊亦如此……我想他看着陆逊时,时常会想到公瑾吧?就连我都觉得,二者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你说是不是……夫人?”
蓦然之间——就在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肉中时——刘备剧烈地咳嗽起来。起身端一盏茶,我扶着他徐徐饮尽,直到咳喘平定,他忽然地、猝不及防地问:“这么多年,夫人心底一直有恨吧?……恨着你兄长……因为公瑾的死,是么?”
仿佛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划破暗夜,猛抬头,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刘备,心中惊骇莫名。
这样一段话,断断续续,被他喘息着说出来,却犹如一记重锤般,霎那间击中了我心脏!
“这件事,我本打算带下九泉的,可时至今日,我决定向你和盘托出——哪怕你会因此而恨透了我!”深深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侧首转向殿门,“来人……”
一名侍者闻声自殿外快步趋前而来,刘备指了指对面书案:“那只漆匣……”
侍者会意,忙上前将漆匣取过来,在刘备示意下,交到我手上。
“你退下吧,若无吩咐,不必进来。”刘备对侍者说。
惊疑不定地,我的目光在面前的刘备与手中的漆匣之间逡巡。我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秘密门前,我无从得知那门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却又似乎隐隐有所预感。一点熟稔的、暗如萤火的恐惧缓缓升起,伴随着这预感,开始锯齿般啮噬着我的心。
我打开了漆匣。
一封信躺在里面,纸页已经泛黄。
抬起头,我再度惊疑不定地看向刘备,而他平静地注视我:“看或者不看,你自己决定。”
暗暗咬了咬唇,我展开了信。
这封信并不长,仅百多字,可待我从头到尾读过,这百多字却骤然化作一支支黑色利箭,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朝我射过来,射过来刺穿了我!
“王渊?!”抬起头,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
“王渊。”他双目中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受你兄长差遣,最后奉侍在公瑾身边的医者。”
似有狂风乍起,眼前的一切伴着猎猎风声蓦然模糊、扭曲,在我眼前飞掠旋转。我仿佛掉入一个旋涡,穿过三十三年岁月的风尘,下坠、一直下坠,直坠入亦真亦幻、如梦如烟的往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