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他不懂。
当狄阿鸟把嗒嗒儿虎带到花流霜面前,花流霜搂上问他带回多少人马,嗒嗒儿虎一咋呼“援兵。我就是”,再一握小拳头,两眼冒光,当时就有点愣,再三确认之后,孩子不是闹着玩,说的是实话,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走了这么多日子,一个兵没带回来,带走的也没带回来,难道当真要嗒嗒儿虎谈笑退敌兵?
花流霜当即催要他的主张。等把妻妾都支走,屋子里只剩两个阿妈,狄阿鸟这才转过身,定定坐在面前,轻声说:“是的。我没带人。我也想带一些回来,增加胜算。可是……我怕把陈兵吓跑了。朝廷在北平原有探子,陈国会没有?大张旗鼓开拔来救,只怕陈国再不敢与我耗下去了。”
龙蓝采“哎”一声,大叫:“跑了不好吗?跑了就不用打了,连伤亡都没有。”
狄阿鸟苦笑连连,叹息说:“你们有个好侄子,打狼的时候把后背卖给了老虎。”他反问:“陈兵已经没有了多少胜算,盘旋不去,你们不奇怪吗?”
花流霜糊涂了,只好不耻下问:“你说陈兵没多少胜算?十万口子人,只多不少吧?这朝廷,救兵是发了,是被人家压着打,能不能自保都两说。你这城里有多少兵,我不清楚吗?你现在问我两姊妹奇怪不奇怪?我们奇怪什么?你要说奇怪人家怎么还没把城攻破,倒是奇怪你和你的人顶盘蹬。”
她用手一指,要求说:“去。派人去北平原,把你的阿猫阿狗都给我召集来。打仗是闹着玩的吗?兵书说,生死之道,不可不察。自然是怎么有把握怎么打。听到没有。连夜派人去北平原。”
狄阿鸟知道阿妈又不讲理了,只好祭出尚方宝剑:“军事你们没我懂。”
他说:“既然你们看不破,那我就揭破吧。你们的侄子,那个你们羡慕得不得了,老拿我不争气时作比较的那个狄阿孝撕毁与朝廷的协定,大打出手,这陈兵盘旋不走,就是想在回师的时候拣便宜,明着去救援,实际是并吞。”
龙蓝采疑惑了:“阿孝。你是说——我且问你,他在那雕阴,有几个兵?他都能打朝廷,怎么不来救你?”
狄阿鸟向后挺挺脑袋,一撑双手:“二阿妈说到正题了不?这个兔崽子我不行呀,跟我杠杠的,可有个人行呀。这不,嗒嗒儿虎这援兵,我给带回来了,能换上老夫人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不?”
龙蓝采没明白过来,问:“哪老夫人。你这把人都说糊涂了。”
花流霜半晌无语,寻思片刻说:“你觉得我教训他有用吗?他父母都不在了,你是他哥哥,他不听你的,能听我的?就是听,我也见不着他呀。也是,这个阿孝呀,也是不省心,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狄阿鸟笑了笑,有点不放心地往外看了看,小声说:“阿妈给他要孩子来。”
花流霜浑身一冷,不敢相信地看着狄阿鸟。
龙蓝采也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想借阿妈的口,要人质,于是也直直地看着狄阿鸟。
狄阿鸟倒还自在自如,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我们雍人的国家,向来是一个人说了算,手足之情,我自然在乎,大权我也可以给他,阿妈你可以问他,那个高奴王,是不是他阿哥送给他的。但是他得给我做榜样,不能称了王,就不把阿哥放在眼里。两下里不协调,小了会带来损失,大了会兄弟失和,可怕了就会手足相残。”
花流霜气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是生气,两眼往四周望望,寻见了一根手杖,顺手抄上,“啪”地打了过去。
狄阿鸟知道把她惹火了,连忙一背身,紧闭眼睛。
花流霜赶上,又在他背上一阵抽。
是呀。
人质的事,在他们家庭,还是第一次。
狄阿鸟只好喃喃地说:“打吧。让你打我,总比我那些部下知道吵闹好。”
龙蓝采也同仇敌忾,黑着脸说:“这可是你的不对了,阿鸟,那是你阿弟,谁跟你亲?部下算什么?谁离间你就杀谁呀。”
狄阿鸟也一阵生气。
就这一次,东夏差点破产,自己找谁说理去,狄阿田也心里不服。
她虽然是个小丫头片子,可她会比着她的阿孝哥哥,挣这口气。
花流霜边打边说:“你这个可恨的东西。你以为你家兄弟姐妹有很多吗?你忘了你阿爸怎么说的,忘了咱们家的短处?没了阿孝,就你一个狗尾巴草,你能迎风摇几天?你一点点成就,就忘乎所以,就要以君臣区分兄弟。”
狄阿鸟看她不肯罢休,知道没戏,就说:“好了,好了,阿妈,我知道错了,算我没说。这样吧,打完这一仗,我给您老过个寿,把兄弟姐妹几个都叫来,你来训,我不管了。”
花流霜一跺脚,怒道:“你还打仗?打赢了再说。实在不行,撤了,从渔阳撤了,就这样,能打下去吗?”
李芷扯着嗒嗒儿虎在外边,蹲下来问来问去的,听到动静不对,就放了嗒嗒儿虎给史千亿,转了回去。
她是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哄坐下,推着狄阿鸟离开。
回到她那殿里,狄阿鸟便开始生闷气,说:“这个事我给你讲过,阿孝的事,我后来给你讲过……就是因为这个事。我说让阿孝把儿子送过来,老太太就气了,也不知道气啥。朝廷领兵的将军,别说儿子,整个家眷都要放京城里。”
李芷哂笑摇头,说:“这事怪你。是制度呀。前不久,有人提议把张铁头他们的家眷接来渔阳,你怎么说的,用人不疑,还说东夏没有这制度。现在你独独要接你阿弟的儿子,老太太怎么会不生气。她打你是轻的,她一定是认为你想对付阿孝,只怕吓坏了。”
狄阿鸟叹息说:“那能一样吗?张铁头他们手里的兵符有上限,军权,治权又是分开的,他们和阿孝一样吗?阿孝可是高奴王,还不比党那的南院北院大王呢,就这,我还得给他擦屁股。我想要个质子有错呀,是怕他再给我胡闹,是给我部下们一个交代。我还想着把他召回来,就搞个什么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呢。”
李芷要求说:“放一放吧,还是先退了敌兵再说。”
她坐下来,柔和的脸上多出一丝笑意:“你有什么退兵的良策了?”
狄阿鸟转过脸,想了一下说:“我阿伯还被陈国扣着吧。派个人把狄哈哈找来,继续议和。这一次,咱们半公开议,告诉他们,如今朝廷来了救兵,还答应给我两州的地盘,以前答应的条件,全部作废,重新议。”
李芷询问:“真议还是假议?”
狄阿鸟强调说:“真议呀。我要另使人让纳兰明秀他们都知道,我和陈国一直在私下议和,无论他们再怎么出力,只要我答应陈国条件,他们还是会被牺牲掉,被人抛下,由我慢慢地去收拾。”
他伸出一个指头,往上指指,说:“这一次,我不带援兵,不等于没有援兵。”带着一股悍气,他冷笑说:“山麓北侧,已经汇聚了一些小部落,眼巴巴地望着我的粮食,我轻作许诺,这起码就有五千人,我已遣人日夜兼程去阿过那儿,阿过随时提兵数千,迂回纳兰部。我还就不信了,纳兰山雄还活着,族里的长老贵族都在,他纳兰明秀一人说了算。到时,纳兰部倒戈,阿过西进,我兵出渔阳,五千各部联军紧随,而张怀玉兵摄西南,博大鹿搅乱敌后,他陈国本部只有三万人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吃掉吃不掉他我不敢说,怎么可能打不赢?”
他黑着脸说:“现在就是不计一切代价,麻痹住拓跋黑云,免得他跑了。嗯?你不相信他跑。”
他一直逼视过去,几乎贴到了李芷脸上,这才说:“起初我也不大信,阿孝向朝廷动手的消息传过来,我就明白了,陈国袭击我是真,也是为阿孝吸引朝廷注意力,等到阿孝动手,就再一次与朝廷议和,一旦袭击我不成,就回师高奴,在阿孝背后下刀,一石数鸟。”
李芷没有避他,且让他逞着威风,主动献出红唇,吻上一下,缩回来轻笑说:“去吧,去安排吧。你阿伯被扣下,你怎么好让狄哈哈来你这,你应该去看看他。”
张怀玉兵力不占优势,现在打打不过,撤,不敢撤,步兵拔了营盘撤退,凶险很大,不管朝廷怎么催,他都只能把营盘扎实在了,高挂免战牌。朝廷扎营盘子没得说,何况张怀玉并非徒有虚名,具有相当强的军事才能,营盘扎得实在,陷马的坑洞也打得多,一时也让游牧人攻下来。
面对这样一个缩头刺猬,纳兰明秀无论怎样拿出拼命的决心,也无可奈何。
他也有一种预感,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了。
这种心理让他心神不宁。
早上,他带了几十个骑士,又把张怀玉的营地绕了半圈,现在,他也只能寄托于张怀玉的弹尽粮绝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好几个小部首领等着他了,一见他下马就凑上前去。其中一个问:“纳兰明秀大首领。您可听到什么风声了?”纳兰明秀还真没听到,连忙问他:“什么风声?”
那人说:“早就传出来啦。说陈国与东夏王在议和。”
纳兰明秀一口咬定说:“这个事情我知道,是东夏王求和,拓跋黑云将军不予理睬。”
几个人都急了,纷纷说:“什么呀。现在他们还在偷偷议和呢,据说,是拓跋黑云索要条件,东夏王不同意。”
纳兰明秀虽然吃惊,还是一口咬定:“不可能。这是假的。传出去,那可就乱了。我去问问去。”
几人前堵后扯,要求说:“别去呀。要是真是这么回事,你一去问,就让陈将警觉,反倒大事不妙。”
纳兰明秀站住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凶神恶煞地说:“事到如今,只有设法破坏,无论是劫杀使者,还是暗中使人挑衅,都成,走,咱们细细计划。”
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拓跋黑云也在与将领们商量。
就在前几天,他们做了决定,决定要退兵了,然而,探子回报,北平原上,东夏王不但与朝廷闹上矛盾,而且他的兵是粮饷兵,因为军饷不济,情绪很大,拒绝出兵,集结的军队,反倒散了。
于是,他们又松懈了,眼看东夏王又放出了个消息,色厉内荏地要求条件,何谈诚意十足,决定再吆喝两声再走,也好退兵有名。
这一次商议,他们商议的是,东夏王的底线到底在哪,要想议和,开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和,才能瓦解靖康朝廷扶持这个硬骨头,难道与靖康朝廷比着,开出引诱他的条件?
不是不可以。
关键是兵马临于城下,东夏王又杀过陈国派去的使者,这个弯不能轻易转呀。
他们商议着,天便下起了雨。
这雨下得也怪,当地是没下,北边下了,不一阵子,雨就夹着冰雹,高空中似有什么在涌动,傍晚的天一下黑了,酷夏一下多出了寒气。
风卷冰雹,冰雹带风,整个昏黑中,响彻一团一团的哗啦声。
大地忽然颤抖,密集的马蹄脚步声凭空而来,一团黑云正在由远及近地推移,夹杂着冰雹打在刚贴上的脆响。
几十里外的纳兰部的营地一团安静,直到几位不速之客来临。
他们裹着杀气要见纳兰山雄。
空虚的纳兰部上上下下都惊动了,有人冒着冰雹,缩成一团跑出去,发现营地的几个方向上,都阵压了步骑。他们裹着马身,一致顶着盾牌,整齐不改,好像是昏黑中一块一块漆黑的龙鳞。
纳兰山雄不敢怠慢,只好出见这些不速之客。
在草原上,他还不曾听说有这么一支军队,冒着砸出窟窿的冰雹出来打仗的,如果说有,他想也一定是东夏的军队,便带着伤神喃喃地说:“该来的,真的来了。”没有求见的人,他也打算去见。
毕竟一个不好,这是灭族呀。
这一晚,只有狄阿鸟这儿最是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灯下审核高炉的图样。浇注炼钢只是一种理想,还没实现,原因是铁水的熔炼和隔离都很困难,东夏现在还在用混合炼钢法,加上冲锻,打出来的兵器是不错,但还没有达到他的满意,比起手工百炼钢还有一定程度上的差距。
这一仗打完,就要开矿了,开了矿,有了矿石,就要造高炉,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
如果说打仗,只是比对手高明一点,那么炼钢,造炉,让东夏人都有钢铁用,就不是和谁比较的问题,而是正确的路子有可能只有一条,走上了才算对,走不上,就是不对,就是没有成果。
眼看军事将领们在外督促了。
他叹息一声,起身揉揉眉头,走了出去,宣布说:“城里就以‘百炼指柔’作为口令吧。想在这么一个战场上协同,约定都是不可靠的。只有用天火信号,这个我和阿过已经有过约定。与其它人的,你们就派人知会吧。”
狄哈哈上前一步,跨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眼看要打仗了,我阿爸怎么办?”
狄阿鸟说:“接他回来。兵不厌诈,告诉陈国,他开的条件我们都答应,让你阿爸回来请示也是理所当然。”
他回个头来,背对着众人说:“大休大战,都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养精蓄锐去,不但你们养,还要让将士养,这么多天了,都疲惫,怎么能拉出来打硬仗呢?”
天亮之后,联络官已经开始奔驰。
午饭时,狄阿鸟下了趟营房,看看伙食,然后去看望伤员。战争中,这比什么演说都更鼓舞士气,不少将士都在争表决心。
按照风俗,最气派的表现就是穿一身白色衣裳,整一个下午,数天都没有开张过的布店已经开始宣布白布告罄,人们的眼前好像只是一亮,不少人已经把夏季短甲上裹上雪白,走在营房是衣襟风飘飘。
事实上,这种行为是违反东夏军规的。
但是立国以来,东夏军队不曾一败,气势一分一分增加,如彩虹横空,将士们的自信和自尊都尤为强烈,喊起“陆战无敌”排山倒海,前一段却偏偏避着陈国,任他们压着打,将士们都憋坏了,这种积压的情绪说爆发就爆发,也不好打压,于是大本营就本着尊重军纪,不破坏军容,但也不损战斗热情的前提,给各编制白衣名额,凡是立功多的编制给予的白衣名额多,编制下又选拔尖,才准许白衣加身,并预先宣布,战争中,会让这些白衣将士列于本编制前排。
到了傍晚,大本营一边组织亲属慰问,少女入营表演,一边抽调男女医官,带着健女看护挨个编制检查将士的身体状况。
这都是亘古未有举措。
历来从军讲究女眷不入军,越是铁军越是严厉,即便是将领,私藏女眷也是不小的罪名,更不要说检查将士身体,要求身体不合适的,有轻伤的暂时脱队,而对那些心里紧张的,给予拥抱和宽慰,并逐一发放避暑药品,讲解该怎么避暑,怎么消耗水囊的水才不至于脱水,虚汗。
而他们越是这样,作战的将士越不肯离队,不少人都藏着,掖着,头缠得跟萝卜头一样的将领也偷偷从军医院里偷跑回去。
联欢过去,战前突击集训的犍牛也回营了。
天一亮,各小编制就把将士集中起来,闭起门来让突击集训的犍牛反复重申作战要点,一再讲解怎么战胜敌人,怎么保护自己,上百个战术要点翻来覆去,要求士兵们脱口回答,不自觉就在做动作。
士兵们都陷入疯狂,谁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冷静还是狂热,只剩一个心思,就是想打,要打,有自信打。
他们奇怪地变得与狄阿鸟一样,带有担心敌人跑了的念头。
目前狄阿鸟也就是担心怎么样才让对面相信,这不是一次带有预谋的大反攻,几个方面协作合战。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决定狄南非一回来,就宣布拓跋黑云的条件太苛刻,侮辱了他,拿来作出城作战的借口。
这样的突然转变往往会让人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是机会。
城内最先出兵,根据甄别统计,不过才六千人马,即便是拓跋黑云觉得不对劲,他也应该有自信轻而易举打败这些人,决定先大大挫伤东夏,战胜缔约。
只有让他有了这样的心理,才能达到战争预期。
尽管这个举动让人警觉,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是狄阿鸟拍板,这样定了的时候,狄南非在东夏接回城里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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