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掳掠之前打招呼并不容易。
高显也是一个军事化国家,举国青壮都像未上番的军队,唯一不同之处则是不相统属,没有战争不会上番。
数日前,高显往湟西用兵,征调走不少青壮,后来东夏大军推进过来,王室试图将他们组织起来,将先头投入到战场阻击,却被击溃,而后续人马根本没拉调上去,只能改变预案,就地抵抗,一部分用到布防西线,一部分用到布防南线,将他们居住的土图,寨,小城镇当做堡垒。牛六斤从南方迂回,黑虎掏心,投降者众多,被撕开了。尽管如此,民间还是有不少分散的武装力量。
在这种敌我状态,未得到他们认可的政权想在不选择攻破的时候,让他们敞开大门,任己方进去宣传说服,几乎等于白日做梦。
不过,王本是一个当地人。
他对周遭太了解了,自然能把大部分家族的渊源和恩怨摸得一清二楚,剩下的一小部分他即使不清楚,也有合适的途径去问清楚,为此,特意制订了一个“蚌壳计划”。
所谓蚌壳计划,两扇蚌壳指东夏和高显,珍珠则是指夹在中间的百姓,至于计划,是要按时间按地区划分名单上门,给出有所指必索所果的事实。
作为统帅,狄阿鸟连夜审核了王本的想法,自然知道王本要干什么。
王本的第一层用意显而易见,那就是打草惊蛇,将某片区域作为自己纳降的对象,看似让人有了防备,可是头人和首领们越是防备,越是慌张,越会不顾一切向高显要援兵,要是要不来援兵,而又无心投降,就会做出战前准备,而自知抵抗不了的,就会想着赶紧带百姓转移出去,就像中原百姓成群结队避兵灾一样。
这第一层用意的背后,则是第二层用意,分区掳掠,有利于兵力的部署,能使有限的兵力带着强大的震慑力,集中使用。
而第二层用意之后,还有第三层,贵族,头人,头领要进行战前准备,势必通过百姓们,声势被造出来,王本不用进寨门,就已经在作宣传了。
百姓们要是个个知道某天某时,东夏王会到我们这抢人,看着眼前的主人们,头领们热锅蚂蚁一样,会干什么呢?
在哪都一样,百姓们总是不相信大道消息。
这个时候,王本微弱的宣传就像是小道消息,通过民间议论,一层层扩散。
东夏王名声在外,再不济也有一小撮百姓和奴隶不甘现状,收拾好家当,趁乱好投降,一部分百姓则无所谓,消极怠慢,他们自然也会收拾好家当,要么跟着避兵,要么随波逐流去投降。如果这一目的实现,形势又足够乱,等于把蚌壳撬开,百姓们被剖出来,成为即不属于高显,又不属于东夏的中间派,各奔东西,各择其主。
在这三层用意之后,就是秘密潜入、渗透和收买。
王本能通过种种渠道,分析一些重要乡党投降的可能和条件,利诱不在话下,也能收买更多的奴隶和平民,到局势乱了,水浑鱼蠢动,珍珠脱壳的时候,忽然在背后一推,效果立竿见影。
计划,步骤,每步要实现的目的,己方对形势的控制,这些细细密密的材料哗啦啦地汇聚,随着忙乱而不失条理的参谋们你来我往,装订成一匝之后放到面前,狄阿鸟略微参阅,点一点头,在一条翻转的渔船所做的军案上一拍,已基本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为了迷惑高显,为了检阅军队的调配水准,狄阿鸟发自己家的嗒嗒儿虎一囊凉茶,派他坐镇中军玩髀石,而自己亲自攒聚大军,摆出无数锦旗,砍伐树木,就近征调木材石料,抢占一处处要地,修设工事,铺装器械。
到了夜晚,城外声势不歇,城内军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王宫大殿灯火辉煌,各级将领各配刀剑在外殿穿梭,淑女夫人们莺燕相投。
相反,这些淑女夫人们并没有活跃气氛,反而衬得骑士们身姿挺拔,英武高大,冷酷严厉。大殿自基向上,除了一只下山的白额猛虎作浮雕,再没什么铺衬,但是铜灯折射台阶,劲挺的武士走在下面毫不起眼,狼狈的桌子铺开,上头都是一盆一盆焖烂的白斑肉,除了几分朴素的雄伟,更多几分壮观。
他们走在下面,相聚为好几群,话并不多,时而扫向内殿,等候内殿的安排,时而与自己某位好久未见的亲友相互拥抱。
相比他们,龙沙獾则蜷缩在食物案子一旁,享受地啃厚肉,不时抬头翻翻略带灰白,杀机重重的眼睛。
他的妻子李毛毛也来了,身材娇纤而饱满,扎着蓝色的头帕,就坐在一旁,老是用充满不忍的眼睛看着他,终于,她是忍不住了,撞撞龙沙獾的胳膊,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在说:“你看你的吃相。”
不过,她却没说,只是慢慢伸出手,把龙沙獾手中的肉垫取下来放下,叹了一口气,给了一个手帕。
龙沙獾看了她半天,才接在手里,在手帕上揩些肉渣,面带讽刺地说:“怎么?嫌丢人?”
围绕着他们周围的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
忽然有人抬起脚,斜斜蹬上桌棱,跨步卖臀。
龙沙獾嫌恶地扭过头看看,扭回来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好好吃一顿饭么?”
李毛毛摇了摇头。
龙沙獾附耳过去,轻声说:“嫌食物不入口。”
他看着李毛毛疑惑的眼神,忽然笑了,割了一块,送到妻子嘴边。
李毛毛忍不住说:“好好的肉……”
她咬了下去,这才知道这是白水煮出来的猪肉,低声说:“怪不得没人吃,原来是白水煮大肉呀。”
龙沙獾冷笑说:“好像你不是当地人一样,才知道呀?”
他淡淡地说:“战前祭祀宗庙的祚肉,贵戚分食,在以前,那是一种权力,可现在,人都吃不下,还打个求的仗。”说完重重一摔,又厉狠狠地喝了一声:“猪爪子都上桌了。”李毛毛连忙推他,要求说:“少说两句,你管人家呢?”
龙沙獾没有吭声,朝对面看去。
桌子对面正好有个彪壮的男子弯着腰抓了块肉,啃了一嘴就吐了出来,说:“这啥肉,油瀌瀌的,恶心死了。”
龙沙獾眉心一皱。
李毛毛连忙在底下拉他。
这时,一旁的人代为解释说:“猪肉,祭祀撤下来的,你不吃就别吃,别乱说话。”
那人愕然:“长生天呀。”
他大声说:“没听说过用猪肉祭祀祖先的,我的阿爷爷,他也肯定觉得难吃。”
李毛毛担心地望了龙沙獾一眼。龙沙獾没生气,带着莫名其妙的怪笑,抓了自己面前的肉又吃。
对面那人干脆当怪物般指着他大叫:“你吃,好吃?”
龙沙獾静静地看着他,沉沉地说:“这是我们的风俗。”
那人毛躁着说:“我们的风俗?我们没有这风俗。”
龙沙獾冷冷地说:“我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包括你在内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把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叔辈说:“沙獾,这是我们北边的宗亲,你不知道?”
龙沙獾没吭声。
李毛毛连忙道歉说:“他确实不知道,看着一桌祚肉无人动,怕仗没法打,心里气。”
周围的人一半一半,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忽然,有人一指,说:“这是个雍人婆娘。”又有人证明说:“雍人才吃猪肉,拿猪肉祭祀,我们咋也吃呢,是该恢复习俗了,就是我们都吃了猪肉,狄阿鸟那个兔崽子才能哄骗住底下的人。”
李毛毛有点怕。
龙沙獾圈住她,冷冷扫视一遭,说:“刚才是谁说的,我会找人看着你,看你们一家以后吃不吃猪肉。”
他攘了李毛毛的肩膀站起来,趟出人群,说:“你还爱凑热闹呀?!我送你回家。”
他们绕过一个圆柱,走到外面。李毛毛站住了,问:“你们雪山族以前不吃猪肉?”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别听他们瞎说,我们一直都吃。”李毛毛说:“那刚刚他们怎么说……”龙沙獾打断说:“谁知道我们是不是一族人?谁知道当初是不是为了拉拢他们,两厢情愿地认祖归宗?你回去问问我阿爸,他会告诉你,我们雪山族人就是用猪肉祭祀祖先的。这只能说明,我们根本不是一族人。”
李毛毛连忙说:“我们也是。”
龙沙獾不怀好意地笑笑,扶着她的肩膀走着说着:“所以我才把你娶进门呀,你阿爸请我喝酒,讲我们两个的事儿,我看他吃猪肉吃得高兴,回家照实给我阿爸一说,我阿爸就一口答应下来,回头,你得感谢感谢家里那几口猪,给它们披上红花怎么样?”
李毛毛气恼地还了一句:“要披红,你给它们披。”
她看到自己家的马车就在眼跟前,请求说:“你不要送我了,你回去吧,免得给人家借口。”
龙沙獾点点头,说:“他们有什么借口?只有我一个人吃猪肉?”
他仰天就笑,说:“阿鸟家牧场大,牛羊多,反倒吃猪肉吃得少,要凭吃猪肉往他身上扯,那也得扯得上?”说到这儿,又说:“那些疯狂攻击他人的北边人其实最敬畏的是阿鸟的阿爸,狄阿鸟要是打进来,说不定他们比我们更先投降。大家互相攻击,不过是围绕着权力打转,消灭政敌,因为要撇清而撇清,代价太大。”
忽然,他住嘴了,原来吴隆起的马车泊到了他们家的马车后面,匆匆下车,带着人,从他们家的车后绕过来,刚刚竟然偷听一样站住了,忽然之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直勾勾看住他。
李毛毛又狠狠地撞了龙沙獾一下,显然是怕龙沙獾刚刚口无遮拦,惹祸上身。
随后,李毛毛上车走了。
吴隆起重新辨认一番龙沙獾,要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我们如果不惜一切和阿鸟撇清,代价太大,也许下一刀更狠,直接宰向儒教,而没了这个,我们的国家就没有建国的依据和方向,国体崩溃,重新变成一个极不稳定勿鲁斯。”他肯定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龙沙獾倒没想这么深,尴尬地笑笑,说:“我刚刚发牢骚呢。”
吴隆起说:“不是牢骚,是远见,我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既然碰到了,也听听你的看法。以你看,狄阿鸟会不会攻城?”
龙沙獾叹了一口气,眼神在天空打了个转,肯定地说:“不会。”
吴隆起问:“为什么?”
龙沙獾说:“许多人都说他太虚伪,这话不对,他除了奸诈之外,以英雄自诩,以英雄自诩,那就不会毁坏自己的声名。高显是他的家乡,那么多人同情他,被他买到了心,当他是自己人,他心里应该很清楚,而一旦攻城,弄不好就会把自己建立起来的美誉给毁掉。要是仗打狠了,城内势必同仇敌忾,城内要是上下一心,他那点人,是不够攻城的,所以我想,大公主的判断是对的,他不会攻城,只会虚张声势。”
吴隆起说:“这是一些军事将领们分析不到的,你继续说。”
龙沙獾这又说:“东西两面我们都没丢,他即无法困城,又没有足够的兵力攻城,哪来把握攻城呢?我看他是明攻城,暗中调集兵力,打我西线。”
吴隆起说:“这一点,你和龙摆尾将军的看法相当一致。有人不断提出疑议,那就是勤王人马陆续抵达,东西两线空设重兵而一动不动,任由两、三万兵马孤军深入,显得太无能,他们要求两线兵马同时进逼,四面围住夏军,反守为攻,你认为怎么样?”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提这样问题的都是睁眼瞎,不算勤王人马,我们加上卫戍,丁壮,能凑齐三万就了不得了,兵力仅仅与他们相当。狄阿鸟棋盘般驻扎,看似分散兵力,就是在提防我们,保证人马运动的空间,四路进逼,真正分散的是我们。我们袭袭扰扰还行,要是孤独一注,那就太儿戏了。”
吴隆起说:“可他们根本没有巩固后路,目前为止,粮草已经所剩无几,战争一旦陷入胶着,他们一没补给,二无退路,为什么反而说我们是孤独一注呢。”
龙沙獾沉默了一会儿,说:“湟西战场我们并没有优势,而且我在东夏的营地见到很多车辆,还没有到缺乏粮草的地步,我还见到一些船壳,可以独立过河。从他们那边讲,他们虽然有点儿困难,但还是可进可退的。从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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