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毛几十好几了,历经世事,怎会采纳狄阿鸟荒唐的做法,经过短暂的犹豫,匆匆出门,去找认识的头脸熟人,让人家出面说话,剩下几个人,压低声音谈个不休。
过片刻,杨二也交代好工棚的事情,焦躁地回来,进来先给了杨三小一巴掌,见母亲来护,只好大着嗓门嚷:“你们不去招惹别人,人家就缠你们?!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老老实实地干些活,别招惹人家,都是不听。去,去,把输的钱给人家送去,赎郭家兄弟回来。”
狄阿鸟见人家都不指望自己,忍不住说:“我怎么说也带过兵,去看看?”
杨小玲和杨二哪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担心他有武艺有自恃,年轻上火,到了话说不好,跟人家打架,扯住他,不让走,正牵牵扯扯,就见外头来一位打着腕钉的军爷,带四个绵甲兵,抬了一顶小轿,落到外头传话:“统勋大人、城东校尉相公,知县堂尊,驿司老爷请狄小相公过府。”
杨二一愣,跟来到的军官说了句话,伸手就递酬谢,见人家不要,回头劝道:“你快一点儿去,只能咱等候老爷们,可不能让老爷们等候咱。”
狄阿鸟不想和这些场面上的人有牵扯,看一看小轿,想想自己发配至此,免不得被那些鹰犬、眼线盯着,没好气地说:“我去干嘛?!我一个流囚而已,哪经得起统勋、县长老爷们的照顾和抬爱,不去。”说完就往屋里走。
军官身负使命,紧跟身后,冷盔红缨频频随点,抓耳挠腮地往跟前递软话。
杨小玲和杨二都有点儿慌神,这雕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那么几个得罪不起的人,一位就是营兵统领;一位是管理屯兵和流囚的城东校尉,人称校尉相公,虽是受统领节制,权力却是别的校尉所不能比的;县长自然不必说;最后一位,则是负责驿站,常和军需主薄打交道的驿司,几方面人物任何一个放在地方上,跺一脚,地要抖三抖,狄阿鸟不去,岂不是谁的帐都不买?!
这如何了得?!
杨二转过头来,能看到军官慌里慌张的脸色。
他刚一搭话,坐了冷板凳的军官就击打两只手背,叹气问:“这如何是好,让在下怎么回去交代?!”
杨二说尽好话也不管用,只好和他一起站着着急。
狄阿鸟理也不理,抱上阿狗,哼着歌儿往外走,到了看热闹的吕花生跟前,勾了勾手指头。吕花生本不想搭理他,心惊肉跳的杨二嫂自后推一下,小声说:“你跟着,看看他去干啥。”
吕花生只好往后跟。
走了两步,军官已经折过来拦在前头,说:“相公,你不去,小的回去没法交代呀,要是我家统勋老爷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给我说。”
狄阿鸟冷哼一声。
军官眼看着他要出大门,大叫道:“你们几个,跟着小相公,架也要把他架回去……”
几个轿夫士兵跟摸鱼一样把院门,见狄阿鸟把阿狗顶在头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终究没有动强,进院跟军官咧嘴。
军官跑出门看看,他们已经走远,只有坐在狄阿鸟头顶的阿狗不断回头,于是一步跨回来,气急败坏地往外伸手,叫道:“我们走。”
全家人魂都走了半只,杨二跑上去让他们回去说好话,拿钱就塞。
几个平日断然不会拒绝的人也不要,就在院门外的雪路上你塞我,我塞你,军官只急着回去,就在这一阵功夫,大步流星,已经走了二十来步。
杨二顾不得和几个丢轿的兵拉扯,跑到前头,喘着气说:“军爷。你别怪他。我家出了点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这个人,惦上心了……”
军官两之耳朵往上一跳,问:“什么事?!”
杨二原原本本一说。
军官眼神不定,问:“就这事?!他为了这事,不搭理人?”
他大拇指往回一指,说:“上头那都是谁,他就为这一点事儿?!该不是觉着……”
杨二想也是军官说自家人难为了狄阿鸟,连忙说:“不是。我不让他去,这不,拦不住呀。”
军官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说完,走得飞快。
后面几个兵抓着小轿往前撵,雪地上走得像一截四脚蛇。
杨二叹了口气,担心地往回走。
杨小玲跑着出来,就站在后面,见她哥回头,就问:“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杨二摇了摇头,陡然醒悟到什么,说:“坏了。坏了。刚刚一愣神,没有多想,他过去,不会跟人家打架吧?!怎么还带个狗子?!”
杨小玲只想了一下,说:“我找老李去。”
杨二说:“那我也跟伙计们说一声,都过去,万一打起来,有个照应。”
两个人都知道这地方的兵都刚舔过血,还败得窝囊,凶性正大,各自就走,雪地,墙壁,太阳,都一晃、一晃的。
这时,狄阿鸟已经和吕花生走到赌博的窑子。
吕花生就是要抻抻这个人的能耐,一点弯路也没有走,嘟着嘴,嘴唇一会扭到腮帮这边,一会扭到腮帮那边,带路带到门口,往前一努嘴,一扇茬了半边的黑通通窑洞,旁边放了两杆黑油油的枪,缨子都秃了。
狄阿鸟扭头看看他,把阿狗从头顶放下来,搂到怀里,上前拍那半面门。
里面叫叫喝喝,没有人应,阿狗哼哼一声,看到一旁的雪地上有一群小孩丢雪球,闹着要下来。
阿狗哼哼着,嚷:“阿哥。”
狄阿鸟扭头看了看,把阿*给吕花生,说:“去。陪我们家阿狗到一边玩。”
吕花生不动生色地领了阿狗往一旁走,十多步时弯腰回头,见狄阿鸟没有直接进去,把着门旁放着的枪取了,伸直了看,轻蔑地一呻。
狄阿鸟回头看到,拾了那两杆枪,给他扬一扬手,刷地抛了过来,说:“拿去玩吧。”
一旁玩的小孩有人看到,“吆喝”一声,往跟前跑。
吕花生要应付一圈小孩拖枪,回头看一看,狄阿鸟已消失在门口。
他倒不知道把两杆抛来干什么,生怕一会打起来,自己要使这俩家伙,站起来,凶神恶煞地赶几个小孩。
阿狗则自一旁拖了一根梢,到处跟那些比自己大的小孩说:“阿狗的。”
其中一个小孩认得杨宝和许小虎,问:“你哥呢?!告诉你,这枪是那几个兵的,看我不告诉他们去,让他们把你抓走,去喝稀饭。”
没谁拿过这话吓唬过阿狗。
阿狗听不懂,大劲一拍胳膊,胡言乱语说:“稀饭?!阿狗的,你们给哦玩,哦给你喝。”
一群小孩乱笑,说:“你自己喝吧。”
阿狗平日有好东西,给别的小孩,没有人不要,这一次心里奇怪极了,说:“我就给你们。”他瞪眼一挣吕花生,大声说:“煮稀饭。”他喝过雪水,模糊有点印象,觉得雪一熬就是稀饭,往前一指,说:“放个头瓜,烧烧。”
吕花生只是想知道里头怎么样了,哪儿去哄他,继续赶一群被阿狗惹起来的小孩,感到腿上一疼,弯腰一看。
阿狗抱住他的一条腿,张大嘴巴在啃。
一群小孩笑得前俯后仰。吕花生的鼻子都气歪了,扯了几扯,不敢用力,听棉裤撕得直响,威胁说:“你再咬我棉裤,我打你屁股。”
阿狗就想给几个小孩玩,想表现,就丢了嘴,说:“你打哦,哦射死你。”他挺着肚子,两手一比划,说:“哦们家有弓,这么大,这么大。我阿哥都骑马,带西瓜。”他想起自己也有弓,说:“我回去拿。”
他一句话说动了吕花生。
吕花生灵机一动,哄给几个小孩说:“你们带他回家,我就给你们买糖果。”
几个小孩渐渐经受不了诱惑,领走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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