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问:“怎么?!你问这些干什么?!”
狄阿鸟想说这样一来,铺子用工比后方划算,以应官府采办的名义讨一大批的流囚大冶钢铁,回头往长月输送,利润滚滚,说不定能和郭氏一样经营冶炼,却不方便乱说,连忙说句“没什么”。
杨二笑了一会儿,一边夸他起得早,一边贬低自家不知哪睡着的弟弟。
狄阿鸟在棚里混了一会儿,老惦念杨小玲该怎么和完那么的面,等天大亮就回了去,刚进院,大老远就听到一声猪叫,记得杨二嫂容不得这牲口吭气,眼睛一连转了几转,为该不该去喂猪矛盾。
到了柴房门口,老杨氏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狄阿鸟伸头看了看,一个穿青袄拖长袍的老先生站在自己前头,应老杨氏说话。
老杨氏生过“老鼠疮”,面容丑陋,话含糊不清,只听清上蒸笼的杨小玲站在锅后,在那儿说:“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路又不好走,你老还来干啥?!”那老先生听到狄阿鸟的动静,回头望一眼,说:“我已经得了不少照顾,昨天没有能来得上,今天还能不来么?!再说,孩子读书,不能偏废,下雪呗,这路还好走,就是人老了,腿脚不吃劲儿,滑了一下,也没摔倒,腿上沾点泥。”
狄阿鸟还在发愣,已经被杨小玲看到。
杨小铃连忙说:“这位是老范先生,小虎的老师。”
狄阿鸟和先生寒暄一阵,方知范先生一开始把自己错认成杨小铃他弟弟了。
回头去喊许小虎起床时,他还在心里不忿,不知到底是这先生老眼昏花,还是自己和杨三小长得有点相似。
狄阿鸟把许小虎揪起来,听阿狗在嚎嚎,过去一看,才知道自己出来这会儿,阿狗尿了床。
他气急败坏地给阿狗穿上衣裳,见他闹着去柴房烤火,是一脚勾出去,接着,提着被子去晾,刚到门口,就见阿狗一眼瞅过那老范先生,溜着墙边钻了回来,往地上一趴,把头放在门槛上。
狄阿鸟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土上打滚打习惯了的小人,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团住他,立刻掇了被子,用脚勾他,见勾不起来,出去往绳上一搭被子,回头拎了他的背,提截木头一样放在腰间。
阿狗伸着胳膊,游泳一样乱拔,大叫:“老多打阿宝……我瞅,我要瞅。”
狄阿鸟一直把他提到柴房,他还在叫。
杨氏惊叹:“他竟然记了事,知道范老头前天打我们家的阿宝。”
孩子只要有大人肯教,记事就会早一些。狄阿鸟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一天到晚教阿狗“斑鸠啾啾”,阿狗现在已经能将这些诗歌唱个遍,自然记事,却想不明白老杨氏惊叹这些干什么。接下来,老杨氏说:“他不说,我都忘了。这老不死的,光打我们家宝儿,就是不打你们那小子。”
杨小玲嚷了一声“娘”,说:“打他是为他好,谁说小虎不挨打。许虎挨了打不吭声,不像杨宝一样又哭又闹。”
老杨氏没好气地捻捻嘴,忽然说:“你去求求情,今儿下雪了,让宝睡个懒觉,好不好?!”
杨小玲又嚷了一声:“娘。”
老杨氏再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许小虎在喊:“杨宝。杨宝。你起来,先生来了。”紧接着,就是杨二嫂的声音。
狄阿鸟把阿狗丢在灶后,出来,见二嫂站在院子里,头上绑了一道大厚毛巾,大老远躬身怪许小虎,心说:“哪有这样做娘的。”走过去,说:“这么冷的天,人家先生都在书房里等着呢。”
杨二嫂不知道是不是话里有话,抬头不看人,嚷道:“也是有人说了话塞来的,不干活就行了,谁也不能再小心翼翼伺候他吧。”
狄阿鸟没有吭声,想他家那高炉,定是这老先生的主意,杨二知道,杨二嫂不知道,就拎了一下许小虎,说:“你自己去读书。”
许小虎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去,不大功夫,呜呜呀呀,就都是圣人言语。
许小虎没有上过私塾,小时父亲请一个半通不通的师爷启蒙,到了杨小玲家,杨小玲教他认字,狄阿鸟却突然觉得,许小虎现在读的《龙影鞭文》,句读掌握得很好,好像里头的典故,他都知道了一样。
狄阿鸟侧起耳朵,不知不觉把脚迈过去,他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没好好读书过,随着东来西去,常常感到知识不够用,谈吐不够好,想知道这个老师的水准,看看能不能跟着混几天诗书,但再想想,自己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也不好拉下脸,干脆在旁边东摇西晃,时不时送杯茶,说句“先生请用”,时不时进来,问要不要生盆火。
包子好时,干脆借送包子为幌子,绕着圈催促着人家立刻就吃。范老先生自己都纳闷,眼睛不离狄阿鸟周身上下,正琢磨不透,狄阿鸟转过脸来,笑得像是一朵正盛的牡丹:“老先生,我们研究一下学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