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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西抗日先遣支队政治部主任孔祥桢与张石宪一起,受皮定均司令员特别委派,装扮成东北过来的皮货商人混进黑沙岗皇协军司令部内,而后以家母病危告急为由,向接待他们的副官曹蛋提出求见哥哥张石栓的要求。
曹蛋则如实告诉二人说:“张司令已连续几天出外征集军粮去了,不过今天司令部举办庆典,他肯定要回来参加的。你们跟我到接待室耐心等着,到时候我带你们过去见见。”
事实确如曹蛋所讲,迫于战事频繁、军需难以为继的沉重压力,数日来张石栓正被龙神亲志派往黑沙岗外围各村收缴军粮,虽然受到有限几家乡绅富户的“慷慨”支持,但也还有为数不少的特困户不肯出渣,使征粮之行磕磕绊绊,极不顺畅。
尤其令人恼火的是,偶尔碰上那么一两个宁死不从的响当当的硬汉,还当着日伪军大放厥词说:“你爷爷即便是死,也不会拿俺全家救命口粮填巴你们这帮日本狗!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用“日本狗”来骂人并不算重,但似乎一语戳中张石栓蕴藉已久的难言心病,一时间就觉内心隐隐作痛,羞愧难当,于是乎干脆赌气就此作罢,草草归拢几天来四处征缴的些许军粮打道回府,准备以此向他的主子龙神亲志勉强交账。
当张石栓一脸晦气、满心委屈地带着他的征缴队伍返回黑沙岗司令部驻地时,方才从曹蛋口中得知阔别已久的胞弟亲临告急,眼下就在皇协军接待室等待接见。
张石栓难耐冲动却又不便声张,内心矛盾但却不露声色。他内心非常期待与他的同胞兄弟久别重逢,同时也为胞弟此番的真正来意而猜来度去,忐忑不安。因为他最了解胞弟的为人性格、侠肝义胆,绝不可能在如此严峻时刻因个人缘故而冒死求见,招惹凶险。由此联想到他和胞弟的一些陈年往事,其中颇有一些感人细节,令人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张石栓比弟弟张石宪大整整三岁,兄弟俩如影随形,手足情深,你忍我让,仗义慷慨,在三里五村是被大家公认的好兄弟、好哥们。
记得16岁那年,情犊初开的张石栓为了买一只漂亮的花手绢送给心爱的女同学,偷偷拿了父亲张景圣抽屉里的5枚铜钱。父亲当天就发现铜钱少了,强令张石宪和张石栓跪在墙边,拿一根竹竿作戒尺,威逼二人承认到底是谁偷的铜钱。张石栓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父亲扬起手里的竹竿威胁说,要都不承认就一起挨打。
弟弟张石宪忽然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爹,是我偷的,不是俺哥干的,你打我吧!”
张景圣怒冲冲地举起竹竿,冲着张石宪大声骂道:“你爹我拼死拼活供恁上学,谁知你娃子不学好,竟然干出偷鸡摸狗之事,将来长大了那还了得?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击打声,一根长条竹竿重重地落在张石宪的背上、肩上……
当天晚上,张石栓和母亲轮流抚慰伤痕累累的张石宪,张石宪始终不曾掉一滴眼泪。
张石栓一直在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承认。时过多年,胞弟替自己挡竹竿的样子,张石栓仍然记忆犹新。
张石栓20岁时接到开封师范的录取通知书,适逢弟弟考上乡中。为筹措两个儿子的上学费用,张景圣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但依然难以凑够,无可奈何地蹲在院子里,一袋接着一袋地抽闷烟。
为了给老爹减轻负担,弟弟张石宪经过再三思量,毅然决定牺牲自己成全哥哥,于是果断地走到张景圣面前说:“爹,俺不想念了,反正俺也念够了!”
张景圣一巴掌打在张石宪的脸上,厉声训斥说:“你咋就这么没出息?你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恁哥俩供到底!”
张景圣说完转身出门,挨家挨户求人借钱。
张石栓眼含热泪轻轻拉着弟弟的手说:“弟,你得念下去,你身体单薄,不念书就得一辈子干苦力,走不出这穷山沟了。”
张石宪断然决定放弃上学的机会,不管家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偷偷带着几件破衣服和几个干巴馒头离家出走。临走时,他在哥哥枕边留下一个纸条:“哥,你考上大学不容易,恁兄弟我出去扛长工也要跟爹一起支持你!”
到后来,张石栓因与下野军阀昌之公的堂弟争媳妇,被扭送到当地政府兵役科随批运往南京前线。回来后才得知,恶霸昌之公带着家丁上门逼债,父亲被打得半死,从此悄然失踪沓无音信,弟弟则死心塌地一头扎进共产党游击队、独立团,卷入到反蒋抗霸和抗日救亡的洪流之中,赴汤蹈火,九死一生。
想到张家的不幸经历,想到张氏兄弟的手足之情,并由此想到胞弟此番前来的疑惑与风险,张石栓内心既期待又忐忑,暗暗示意曹蛋快去迎接,及早安排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