蝮斩的创痕难以伪造,因为断骨的茬口会留下明显的锯齿痕,而且绝不会像普通兵器砍断似的崩缺碎裂,陆昭明一眼就认出了这必是段怀璋的断骨无疑,但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吟,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仅凭这区区一截手掌,段归何以如此自信。
在百官面前证明他是冒充的固然可以令段宣忱的帝位更加稳固,但是若弄不好便会适得其反,所以他此刻必然有绝对的把握,陆昭明想着想着,心头竟然有些慌乱起来。
“怎么样?是认不出,还是不敢认?”
“......这,应该没错——朕怎么会记得手骨是什么样!”
“果然嘴硬——陛下,臣请滴血验骨!”
“准奏!”
段归起身走到陆昭明身旁,结果小太监递来的匕首划破掌心,殷红的血迹随之涌现,紧接着滴落在那截断骨上,顷刻间就渗得只剩一抹淡红。
“如何?此骨确系段氏血亲所有,你现在怎么说?”段归依旧在笑,笑得陆昭明心里开始忐忑。
“哼......”陆昭明不知对方耍的什么白所以也只好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陛下,诸位大人,这是扬州刺史慕流云的亲笔书信,信中言道这段怀璋乃是北周安插的细作,本意是李代桃僵之后伺机卖国,谁知他暗蓄野心妄图弄假成真,慕流云这才以密信告知欲借孤之手将其铲除,而他所用的易容手法及破解之道更清清楚楚记载其中——只需以本尊的血肉或骸骨入水,冷热交替敷于其面上便知真伪......”说到这里,段归忽然朝着段宣忱屈膝三跪九叩,之后才伏地沉声道,“臣自知有通敌之罪,或杀或流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让臣以慕流云信中所书之法一试,待验明此人正身后,臣,甘当责罚。”
满朝哗然,只有百里涉依旧垂首肃立,似乎置身于这俗世之外一般。
“皇叔请起,两国争锋,交易情报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要结果对我大吴有利,又何必计较过程呢?朕绝对信任你,但试无妨!”
“臣,谢主隆恩——取水来!”段归起身吩咐道。
陆昭明更加不明所以,但他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望向段归的眼神中已有了慌乱之色。
两盆清水,满朝文武皆验过无误,只有百里涉转过身不愿理会。
“为他敷脸——先用冷水,后用热水。”
陆昭明再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小太监取过毛巾蘸湿便蒙上了他的脸,而他被侍卫按着肩膀难动分毫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小太监按照段归的吩咐仔仔细细地用冷热两种手巾将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擦了九便,然后,陆昭明忽然就觉得脸上开始钻心的痕痒。
“你!你下毒!”
“呵呵~就知道你有这一手——你们,同样的法子对孤也来一遍。”
太监们不敢怠慢,分毫不差地又在段归脸上忙活了一通之后,这才站到了一边。
痕痒之后便是一阵清凉,紧接着陆昭明便感到麻木已久的脸竟然渐渐有了知觉,如清风拂面的舒适不过片刻,刺痛就渐渐开始侵袭每一寸肌肤,须臾之间,便是刀割一般的感觉让陆昭明生不如死。
而另一边的段归,却是毫无异样——所谓骨殖只是噱头而已,常人自然无虞,但陆昭明的脸却经不起冷热交替的刺激。
“啊!”一声惨叫惊得众人失魂落魄,满朝文武之中听到过这种撕心裂肺之声的人恐怕连十个都不到,简直就好像一个人活生生被扒了皮似的那么凄厉。
而正在发生的事好像也与此相差无几——陆昭明的脸皮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地剥落,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头,而那些肌肉竟好像活过来的虫子一般扭曲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他的面目轮廓,不管他是谁,此刻已经与段怀璋大相径庭。
“拖下去,打入死牢,七日之后凌迟示众——诸位大人,看清了么?”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已至此,再无其他的话可说,满朝文武亲眼看见陆昭明原形毕露,自然也就只能感激涕零地山呼万岁,庆幸有段归这样的臣子可以拨乱反正挽狂澜于既倒。
“臣,百里涉,有本启奏!”就在众人摆出一副喜气洋洋普天同庆之时,百里涉忽然径自一步步走下御阶,站在了一班朝臣的面前。
“百里爱卿但讲无妨,只要是爱卿所奏,朕无有不准。”段宣忱终于有了一点君王的样子,凭着一句话,很多士子便会甘心肝脑涂地。
“臣要弹劾四人——其一,魏王段归阴蓄甲兵罪犯篡逆;其二,征北将军司徒靖窃据州郡附逆逞凶;其三,兵部主事叶浚卿,临阵降敌;其四......龙骧将军百里视,背父欺君!臣,请陛下斩此四贼,以正视听!”
话音一落,金殿之上霎时间鸦雀无声——满朝文武看着百里涉的眼神顷刻间便由谄媚变成了厌弃,甚至是嘲笑,他们的目光简直宛如在看一个白痴一样,但没人敢出列说半个字,因为他们发现最重要的那几个人闻听此言后并没有半点的愠怒,反而是面露不忍之色默然他顾。
所有人都明白,百里涉此举,无异于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