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答应就是,你别急......”荀临忙安抚着他,心中却也起了几分好奇——荀复不会不知道段归败局已定,所以他此时苦劝自己押注在段归的身上,必有深意。
“......咳咳~没、没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我已油尽灯枯,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我反倒因此看得比你通透——越州已成司徒靖囊中之物,百里涉的兵马早已不堪一击,叶浚卿即便是天纵之才,也需时日磨炼......如今,胜负的转机就在、就在,岚江......”
“我明白了,中行氏夷灭已成定局,段归已是朝野仅存的可以威服边军之人——但他据说如今仍在自己府中昏迷不醒......你是说,他在使诈?!”
“未必......但不可不慎......若战事再起,你当请守武陵,一则防备北周来袭,二则远离越州,他们、他们也会更加放心......咳咳咳~如此,魏王若胜则不失为有功之臣......若败,去江北......”
荀复一口气说了许多,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肺此刻更是难堪重负,霎时间他一张脸由白转青,一双眸子里也渐渐没了白色只见漆黑——荀临忍不住潸然落泪,他知道,荀复的时辰到了。
“......怎么这么黑......临,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天下......太平......”荀复慢慢地阖上双眼,双手在最后一刻方才用尽力气抓紧了荀临的衣袖,似有不甘。
荀临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终于成了孤身一人,自此之后,再也没人会与他夤夜清谈时政,更不会有人为了一局棋的胜败和他纠缠不清。
走出房门的刹那,似乎有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他猜那一定是荀复的魂魄,此刻已在天上默默地看着他,嘲笑他依旧要存身于这昏昏浊世。
“将军......荀复,走了......”
“裘盛,传我将令,以军礼为复先生送行——若我没有记错,二位是荀氏仅存的男丁,当此大事靖不敢以俗事废人伦,先生若要扶灵回乡,本将可派人马沿途护送。”司徒靖说得情真意切,丝毫没有半点做作之态,毕竟越州尚未全境归附,而百姓中更是多有嫉恨荀氏之人,他孤身送殡难保不出意外。
“不必了......我俩曾经约定过,有朝一日谁先走了,另一个便将他火化后撒入岚江,好令其顺着涛涛的江水去看看这九州山河......”荀临虽强忍悲恸,但言语间仍不免有些哽咽。
“如此,先生可先行前往武陵为令侄料理后事。”
“......将军莫非打算在九真驻军修整?”荀临本不愿多口,可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多一句嘴。
“正是,有何不妥?”
“九真为越州门户,为越州安定计,倒是可以据守此地——但若心系江东,此刻便该兵发琅中才是!”
荀临双目灼灼地盯着司徒靖,倒是令司徒靖没来由地浑身一凛。
“先生何出此言?”
“魏王,人杰也,将军为魏王之羽翼,竟不知此刻的凶险么?如今翼越将定,朝廷为安稳计必定要夺魏王之权,罢将军之职,此刻若坐守九真无异悬颈于刀下,只有占据翼州,方能保魏王和将军自己安然无恙。”
司徒靖原本没有想这么多,他此刻只想回啸月城去和娇妻团聚,但荀临一言惊醒梦中人——此刻放下兵权回去团聚,难保不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可他几乎十天一封书信催问段归的现状,得到的回复却都是一句人事不省,而自己又大限将至,眼见着五脏六腑都日益枯竭,特别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咳血之症竟是越来越频繁。
“将军若是信任在下,请留五千龙骧武卒在此,在下保证二十日内便将越州诸郡的降书顺表奉上——将军可自领大军速速赶赴琅中,趁百里涉未有察觉之前先行占据要塞,如此朝廷必不敢轻易加害魏王,将军自然也可高枕无忧。”
“荀临,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司徒靖冷冷地看着堂下站立之人,语气之中已是森然的杀机。
“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罢了——在下赌的是魏王黯然无恙,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将军可以兴兵北上......若是输了,大不了归隐山林便是。”
“我若是说,连我都不知他近况如何,你还敢赌么?”
“将军说笑了,骰子已经扔出去,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
荀临粲然一笑,司徒靖满脸的寒霜也随之冰释——既然他一个降臣都敢于押注,自己身为段归的知交,若是踟蹰岂非引人耻笑。
反正已是山穷水尽,赌它一把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