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险些丢了性命他半句都不问!如今却因为一个什么狗屁百夫长的几句话便要将你我罢黜!这种主公,保他作甚?”
“够了!你不是不懂兵法,这分明是司徒靖行的反间之计,主公他身在局中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
“我当然知道这是反间计——兵法有云,用间者五,一曰因,二曰内,三曰反四曰死五曰生,以其忧致其疑,使敌自溃!他中行瓒若非对你我早存芥蒂,何至于如此轻易就中计!”荀复将心中一直以来压抑着的不快脱口而出,随后他发现原来将这些统统宣之于口竟是如此的快意酣畅。
也许他从未忠于过中行氏,中行氏也根本没有信任过荀家,所谓的君臣相知福祸与共,不过是早已淡薄的血缘在苟延残喘罢了。
“荀氏和中行氏源出一脉,彼尚武我修文,福祸相依休戚与共,这是你我的天命,更是荀氏的天命......”荀临长叹一声,语气之中尽是无奈。
“源出一脉?是他中行一脉源出荀氏!我等先祖眼见中行崛起,以血脉宗嗣为念不与其争先,后值倾覆他中行不念同宗之情对我等弃之不顾,这才使我荀氏一脉今日不得不沦为他中行的附庸!即便如此,我等数百年来甘为辅翼,帮他们度过了多少难关?可中行氏呢?昔日独霸朝堂之时便对我等颇有芥蒂,今日沦为逆贼之日我等依旧只是弃子!我敢断言,今日交出印信,明日他要的便是你我项上人头!”荀复依旧无法平复心中盛怒,索性将心中积郁多年的不满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而荀临只是静静地听着,再没反驳半句。
中行氏对荀氏的信重,就如同主人对待其忠犬,一时兴起需要狩猎之时便纵其追狐逐兔,待志得意满高奏凯旋之后随即锁链加身——甚至于为了防止吃不饱的爱犬撕咬主人,还要时不时的抽几鞭子甚至给它带上笼头,什么福祸与共,该是念做奴役驱策才对。
荀氏中人对此耿耿于怀的大有人在,荀复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然而论起忠诚,荀临却堪称表率,是以他此刻只能沉默,唯有沉默才是对荀复最好的回答。
“......罢了,家中你是尊长,军中你是主帅,此刻印信皆在你手中,我等生死也在你一念之间,你要做什么,我陪着你就是——大不了荀氏一脉就此断绝,也省得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荀复见他不说话,心知说得再多也是徒劳无益,道理荀临比自己更清楚,至于结果,他自然也比自己想得更加透彻。
“......你打算如何?”帐中只有他们两人,能问出这句话已经是荀临此刻的极限。
“你要是问我,那答案便只有一个字——反!他中行瓒不是怀疑你我有异心么?那我就索性联络司徒靖,趁其未到九真之际先迎王师入城,待他引兵前来之际里应外合一网打尽,到时我荀氏一门便是弃暗投明的功臣,且不说什么封赏,至少从今往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
“......你先下去吧,容我想想——这些话,切记不要对任何人再提!”
“你大可放心,除了你,我也没兴趣对别人说这些。”
荀复起身告辞,帐中只留下荀临愁眉不展——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选择实际上关乎的不止是他和荀复两个人,而是中行氏和荀氏两个传承近千载的家族,两家的恩恩怨怨早已经和他们的历史一样难以理出头绪,有人像荀复一般隐隐心存怨怼,也有人像他一样碌碌甘为牛马,更有人以拨乱反正重建荀氏宗主的地位为己任,当然也不乏两家君臣相辅相知的佳话。
但过去的事始终只是过去而已,眼下的中行瓒显然不是一个能让他尽展所长的明主,但献城投降,便无异于要断绝中行氏最后的血脉——中行一门眼下只剩中行瓒和已经行将就木的中行伦,剩下的三十余门旁支血亲,据说一夜之间便被中行瓒屠杀殆尽。
这杀伐决断倒像是个干大事的立业之主,可惜却偏偏容不得他和荀复这两个忠心扶保他的功臣。
想着想着便是一夜无眠,外面的天色依旧漆黑如墨,荀临觉得甚是气闷便走出了帐外——夜凉如水,冷风刺透甲衣直入筋骨,令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锦绣大氅,猩红的呢绒手感十分地厚重,霎时间便让他感觉到了温暖。
猛然间,他发现这温暖的感觉似不寻常,除了大氅的质感外,更因为余光中原本阴沉的天幕竟然莫名地现出了一缕橙红色的暖光,正疑惑间人声便如鼎沸,不等他猜测便告知了答案。
“杀!”
“杀!”
“杀!”
大批人马从越州方向涌入城中,明明是中行氏的旗号却逢人便砍,似乎城内的同袍竟是死敌一般——荀临愕然,因为他猜到了来者是谁,除了中行瓒,再无人能从那个方向挥师入城。
他一面派传令官安抚自己和荀复,另一面却已经亲率大军直奔九真,换言之他根本没有打算给自己叔侄二人自辨的机会,从一开始便是将他们当做了叛逆,必欲除之而后快。
“我本将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此间已不值得你我留恋了,走吧~”
荀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眼中竟也隐隐有着戚然之色,只是比他多了一丝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