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必个个尽知,越州甚至有传言说荀氏先祖乃是中行家的私生子,故而两家才世世代代福祸相依。
而荀氏人丁单薄,到了他们这一辈能知道这些秘辛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这些话若不是由他这个中行的当家人宣之于口,那便只可能是荀氏中的紧要人物泄露的——比如荀临和荀复。
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证明荀氏叔侄有叛逆之心,毕竟所谓由荀氏执掌越州,只不过是张义的一面之词而已,而这张义宁肯违背本心投敌叛逆也要将这关乎生死的秘密揭露给敌人,当然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司徒靖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毕竟翻阅一下东观书库的古籍也能有所发现,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司徒靖正是出身北周对吧?”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信不信由你——至于我,唯有一死而已!”张义起身往外就走,中行瓒刻意地令左右放行,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丝毫停步的打算。
看来他真的是一心求死,可是那个投敌卖主之徒是为了死在敌人手上才选择背叛的?中行瓒见状不得不信了三分——现在想来,荀氏叔侄历来对他这个主公颇有微词,甚至在公开场合屡屡顶撞于他,过去他只以为是忠言逆耳,现在看来恐怕倒是心有不甘。
不甘于久居中行氏之下。
“慢着,张义是吧......告诉我,你甘为龙骧之耻做下这等背主叛逆的事,是为了什么?”中行瓒心中已经笃定了三成,但他还需要张义亲口说服自己。
“为了龙骧的尊严......瀚海一战,我大吴得黎越舍龙部之助才得以平定叛乱克成大功,现而今他们又不顾生死随我等转战千里北上翼州,他们的血早就和我们融在了一起!可那司徒靖为了息事宁人,竟然滥杀黎越士卒以安抚那帮刁民......说好的一视同仁天下一家都是骗人的鬼话!老子可以死,但不能让龙骧武卒落在那种小人的手里!更不想任由那些刁民败类祸害黎越的兄弟!”张义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更因为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而充满了愧疚,忽然间他伸手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是因为对同袍见死不救,还是因为不齿自己此刻的叛逆行径。
中行瓒当然不知道齐释之死给张义造成的震撼,但他知道荀临和荀复传回的战报中曾提到会设法挑起吴人和黎越的纷争——显然荀临和荀复的计谋成功了,但恐怕连他们都没想到龙骧武卒中居然会有张义这样耿直的汉子,他居然会为了异族蒙冤受屈而对同胞产生不满。
“松绑!”中行瓒彻底相信了张义所说的一切,当即便走下堂来要伸手相搀。
“中行瓒,你别误会了,我助你击败司徒靖只因为他是个滥杀无辜的小人,助你取归阳是因为城中的刁民们实在罪无可恕——实不相瞒,龙骧武卒之中与我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他们不愿背负骂名而已......再攻归阳之时,望你记得我今日相助之举,切勿对我同袍赶尽杀绝......让他们回去瀚海吧,这地方不值得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张义说话间奋力挣脱了两旁卫士的手,全然不在乎中行瓒一脸的热情洋溢,转身便往门外走去,结实的牛筋绳依然捆在他身上,昭示着他依旧是阶下囚而为座上客。
“张义!我可以放你离开......不愿继续从军的话,回去啸月城或者留在越州悉听尊便!”中行瓒情急之下追着张义的背影喊道——他毕竟是行伍出身,看得出那个眼神的涵义。
“不必了......张义背主投敌已经辱没了龙骧之名,若是再苟且偷生,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同袍和赵将军——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大人若是有心,请给我一个承诺。”张义停下脚步,转过头侧目而视,显然只是等着中行瓒的回答。
“......归阳城破之日,无论龙骧武卒还是黎越兵将,一律降者不杀——当然,愿从我越州军勤王上洛之人我必当重赏,愿解甲归田者我也绝不强求......至于那些刁民和司徒靖,破城之日必当血债血偿!”中行瓒知道说再多也是徒劳,于是抱拳拱手深鞠一躬,算是送别了这个一心求死的壮士。
张义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面露一丝笑意大踏步走出了厅堂,将一众目瞪口呆的卫士远远甩在了身后——中行瓒知道此人去意已决无可挽回,于是只得略带惋惜地对左右挥挥手,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紧随张义的脚步追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中行瓒才起身走向身后的刀架,默默地擦拭起了摆在上面的横天,刀锋冷,他的眼神更冷,身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让他彻底寒了心,也许他心中还留存着些许的疑虑,但横天刀身上的那对眼睛却分明在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