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但他实在是太渴了,接过那杯茶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聂羽襄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陈驰,看着他眼耳口鼻嘴都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他的眼珠先是呈一种不自然的粉色,然后越来越深。
片刻之后,他手中茶杯就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砸的粉碎,此刻他的眼睛已经赤红一片几欲暴突——他想喊聂羽襄,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只能咯咯咯得抓挠着喉咙,任由血沫不断从嘴里涌出,他的一张脸很快憋得紫黑,片刻之后,便只剩抽搐。
“要怪就怪你投靠吕家,不会择木的庸禽,注定命不长久......”
“来人呐!快,快叫郎中!”
唯一的活口也死了——郎中赶到时陈驰已经连抽搐都停止了,可能是因为不敢相信聂羽襄会杀了自己,他一双眼中血泪不干,死不瞑目。
丘禾慌忙赶到驿馆时,看到的是坐在一旁魂游天外泪湿两腮的聂羽襄,和早就已经僵硬了的陈驰。
“是宫里的炼赤心?”此毒为执刑司秘制,中者血脉暴裂五脏如焚,死状恐怖一如眼前的陈驰——丘禾以此送走的人多不胜数。
“绝对不会错......”
“他醒来以后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一口咬定是锋镝营所为......”
“哼,我就知道......以你的聪明,想必也猜到了吧?”丘禾突然反问聂羽襄。
“......是,他的伤实在太轻了,简直像是故意留的活口......一个证明刺客是来自外面的活口......”聂羽襄自然早就识破玄机,只是有些话只能在合适的时机说,有些事只能在合适的时机做。
“所以,是你下的手?”丘禾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刺破了聂羽襄本想极力掩饰的秘密,可是他的眼睛里除了质疑和指责,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太大意了......哪有人刚醒来就思路如此清晰的?我本来不敢确定......但是......可能他觉得我是咱们之中最无能的吧......他必定投靠了吕家,小丘,我......”聂羽襄惨然一笑后随即坦诚真相,他一直以来就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上面好像有血,聂羽襄似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知道,在平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告诉你们只是时机不到。而且他对我......另有用处,不过算了......你做的没错,可是你必须记住,他是被你揭破身份畏罪自尽的——他,就是刺杀淳于孚的元凶!记住了么?”丘禾双手扶着聂羽襄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瞪着对方充满狐疑和难以置信的双眼,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别难过了,他自寻死与人无尤,我已在瀚思带回去的信中向圣人举荐你们——此事了结之后,我为督管,你们分掌两监!”
丘禾志得意满,陈驰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青云路上微不足道的插曲。
慕流云看到尸体时也为一愣,丘禾告诉他,陈驰就是行刺淳于孚的真凶。慕流云的表情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只不过他很明白,无论如何,有一个凶手也总比没有得好。
尸检的时候,他们从陈驰的衣袖中发现了一张纸,上面绘制着弋阳的街道图,而在东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上面画了一个交缠的双头蛇标记——那是吕家的印记,双头即是双口。
“我的人去看过了,那里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宅,院子不大,大半个月前就被人租下来了,我已经让锋镝在那里盯着了。”慕流云捏着那张地图,询问似的看着丘禾和聂羽襄——这几天,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和这两人共事。
“确定是那伙人么?”丘禾的手指不断叩击这桌面,显得很不安。
“不太确定,唯一露过面的人是那个所谓的董卿,但是眼线并没有发现他出入过。”慕流云眉头紧蹙,显然也很犹豫。
“人是什么时候入住的?”聂羽襄这次是坐在丘禾下垂手的位置上,他倒是依然很镇定。
“这院子虽然是二十天前租出去的,可奇怪的是却一直空着,直到九天前,才有人搬进去。”
“那就没错了,二十天前,大人您的奏折已到相府......”剩下的话聂羽襄不必多说了,时间上已经吻合,如果说一个巧合不够,那什么人会租了一个偌大的院子空置近十天,又恰好在他们入城前搬进去呢?
“慕大人,那我们事不宜迟即刻出发。劳烦您马上调集人手,下官也去准备准备,今晚三更,听候调遣!”丘禾的语气依然恭敬,他站起身恭敬地施礼,然后恭敬地倒退着出了厅堂,留下慕流云甚至来不及离开自己的座位,无奈把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聂羽襄紧随其后,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田乾——丘禾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言谈举止把他的细微之处模仿地纤毫毕现。
前后不到一个月,丘禾竟然好像脱胎换骨一样,虽然他很多时候依然弓着腰,可在聂羽襄眼里,他的身子却是站得一天比一天直。
“小聂,你拿着这个,马上出城集合宫獒,今晚,我们一箭双雕!”丘禾塞给聂羽襄的是一支竹筒,上面还有火漆的田字花押,与田乾死的那一晚佟林的信炮一模一样。
“出城?现在四门都是慕流云的人,怎么出去?”
“田府后院,东边第二间房,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
一种暧昧而又充满了危险的笑容爬上丘禾的嘴角,他伸手拍拍聂羽襄的肩膀,聂羽襄觉得那只手似乎是因为智珠在握而稳健有力——这些都在他计划之中,让武功出众的乌瀚思去报信,只留下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聂羽襄。
那么即便今晚他留在驿馆之内,慕流云也丝毫不会起疑。
今晚,慕流云将和吕家的刺客一起被剿杀,而罪责只需要都推给吕家就好。
天色渐暗,店铺开始挨家挨户地关门上板,卖夜宵的小贩推着小车开始在大街两侧支起他们的摊子,客栈楼下卖混沌的摊子幌子已经挂起来了,老板正在从推车上搬下条凳。
丘禾早已前往慕流云处会和,客栈里只剩聂羽襄一人,他突然觉得有点饿,可是客栈的炉灶已经封了火,一阵阵馄饨的香味顺着窗户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老板,下碗馄饨。”下楼出门,左手边就是老板的摊子——馄饨个儿足够大,皮白,通透里隐隐泛着红润,显然馅料十足,两只火炉一左一右摆放,一只大锅里面是微微冒着热气的白汤;另一只砂锅里汤色黄亮还飘着厚厚的油花,汤底除了一只肥硕的老母鸡,还有海米和冬笋。
“好......您稍等。”老板手脚麻利,十二只馄饨很快得在鸡汤里滚熟,捞出,盛到撒了一把葱花和两勺酱油的粗瓷大碗里,浇上一勺白汤再点上几滴香油,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馄饨就端到了聂羽襄面前。
“老板,你这油鸡腿给我来一只吧?”
“好嘞,来啦~~~”这次答话的却是老板身边的小姑娘。
鸡汤馄饨配上一只卤水油鸡腿,这一餐聂羽襄吃得非常满足,点头哈腰得收下他给的二十个钱,转身点亮了摊子上挂着的四个白纸灯笼,灯笼很亮,照得上面四个红色大字格外耀眼——沈记馄饨。
“老板,你知道田府怎么走么?”
“......您说的是哪个田府?”
“就是之前出事的那个田府啊,这弋阳还有第二个天赋不成田府?”聂羽襄一笑,身边又是不少人流连驻足。
“官爷,那儿......可不太平啊......”
“哦?怎么讲?”
“那里据说闹鬼!而且不止一个......”
“是么......”
“我劝您还是别去了......”
“告诉我在哪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从这往西,过两个路口再顺着大路一直往北,走到头儿,就是了。”
聂羽襄走了,老板才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他年纪不大,只是不知为什么带着一张半遮面的牛皮面具,把线条分明的脸挡住了一半。
“婉儿你在这儿盯着,我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