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中年人凝视着金铺的方向,人流裹挟着点点火光越聚越密,从这个角度看,那里无疑是弋阳此时最耀眼的所在。
“吩咐下去,准备收网。”为首之人竹笠,快靴,皂袍,弯弓在手,朴刀在腰。身后还有三人,衣着打扮迥异,只是各人背后的一张弓,无论形制材质均是一般无二。
吴国人的行动很迅速,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信号的出现,代表内应有了危险。
围攻金铺的暴徒们很快就因为不明原因起了冲突,先是不堪入耳的叫骂,然后是兵器碰撞摩擦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她知道段归的人到了,但是事出仓促,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她都一概不知。
外面的骚动并没有丝毫休止的迹象,哔哔啵啵得爆裂声和嘈杂的叫嚷令人极为不安。
“哗啦~”一声过后,西屋的横梁终于被烧断了,与此同时后门也被一脚踢开——出现的是一张线条硬朗的四方脸,一道从眉心延伸至下颚的疤痕让他绝对称不上英俊,但却可以让他令人望而生畏。
“烁烁金戈陈四野,”这张脸极为陌生,但一开口就是极为纯正的吴越口音。
“萧萧战马早还乡。”简单的两句话,却是吴人难以释怀的乡愁。
恶斗依然在继续,连后街的小巷也充满了火药味——而金铺,无论前店还是后院,都已是一片火光中的断瓦残垣。
暴怒的野兽们很快围了过来,街道的两头很快堵得水泄不通——此时奋力抵挡着的不过区区几十人,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不断涌来的人潮。
“妈的,你想吃独食,老子先劈了你!”
“还敢动手?并肩子上啊,剁了这几个王八蛋抓住那个小娘皮!”
“呦,还他妈有个小的,钱老子没拿到,让你爹拿你赔给我!”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其中不乏正派的弟子,成名的侠客——当律法荡然无存之时,很少有人可以按捺住心里的恶念,也许一开始只有少数穷凶极恶之徒在肆意放纵,可当这极少数越来越春风得意的时候,剩下的犹豫和踌躇也会很快地变成懊悔和嫉妒,进而引发报复式的疯狂。
一行人且战且退来到了大街上,近百名训练有素的死士把汐瑗等人牢牢地护在阵中,而围攻他们的则是几百乌合之众,其中甚至不乏弋阳本地的无赖。
前者进退有据配合默契,而后者源源不断人多势众——蜂拥而来的人潮让想走的走不了,想退的退不出,械斗很快便成了穷极无聊的骂阵。
乌合之众们个个明哲保身,而直面他们的吴人在人数上实在相形见绌。
“谁,谁在放箭?!”
“妈的给老子出来!!”
忽然间,剑拔弩张的队列开始松懈,跃跃欲试的人群开始惴惴不安。
“嗖~”的一声,又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倒下。
之前还对汐瑗等人同仇敌忾刀剑相向的凶徒们很快得分崩离析,一击毙命例不虚发的冷箭从阴暗的角落飞向人群。
吴国的武士们开始惊讶于例不虚发,很快他们就回过神加入了战团,开始砍杀那些片刻之前还是豺狼的羔羊。
疤脸的武器是柄一把硕大的眉尖刀,普通的江湖人断不会携带这么笨重而又显眼的兵器——但是现在这把刀上下翻飞如卷残云,往往一刀过后非死即残,刀势带着开山之势雷霆之威,刀招却偏偏极为刁钻,这是只有战场上才能练就的格杀之术,比起那些江湖名门的高明手段,虽然失之于粗陋,但是却简单有效。
暗处的箭手不但每一箭都稳准狠,而且这批人常年必定一同行动,否则断然不会有一箭先发数箭后至的默契。
屋檐墙角偶尔会有一条人影一闪而过,人影所过之处则必定会有一发追魂的利箭呼啸而出,自始至终,这些人就像影子一样捉摸不定。
战场之中瞬息万变,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弯刀直扑疤脸,疤脸刀势稍稍一滞庇护不及,堪堪命悬一线——两把刀一者直取咽喉,而另一刀藏在前者的阴影里直奔小腹,疤脸几乎看到了对方嗜血的狞笑,感到了刀锋划过皮肤的冰凉。
生死一线间一箭如飞行逐月,先是弹开了咽喉的一刀,紧接着借反弹之力“噗~”的一声直没对方咽喉,中箭者倒地而亡——疤脸距离被开膛破腹,仅仅差了一分。
恰好目睹了这一幕的汐瑗此时却有些担心,因为她并不记得吴军中有一支箭术如此精湛的劲旅。
须臾之间已是遍地尸骸,那些鬼魅一般的箭手自始至终也未现身,幽深的夜幕和扰攘纷乱的环境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暴徒并不是亡命徒,他们喜欢女人和钱,有满腔的兽性亟待宣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不明不白得送掉性命——在近距离看到那些妄图对汐瑗不利的倒霉鬼或眉心或心口被洞穿之后,大部分冷静下来的明智之士选择了退却。
一个人退却可以裹挟十个人,十个人可以裹挟一百个,所谓兵败如山倒大抵如此——很快,宽可四车并驾的街道上只剩下几十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诸位侠士,多谢仗义相救,可否现身一见?”对方身份不明,所以那个疤脸汉子只得率先开口。
无人回应,喧嚣声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偶有不明前因的浑水摸鱼之徒远远看见这里恶战之后的惨状也会很识趣得马上调转方向去其他地方寻觅可以发的横财。
众人警惕得观察了许久,四周却仿佛无人一般寂静。
疤脸汉子示意从人扶起颜崇一家,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然后在弋阳潜伏下来,等待三天后段归率大军卷土重来之时,于城内里应外合。
“嗖~”又是一箭,这次射的却是地面,箭头紧贴着疤脸汉子刚刚迈出的右脚尖直没如地面。紧接着又是十几声飞羽破空的鸣响,每一支箭都如出一辙得钉在前排几个人的鞋子前面。
“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对方还在,而且来者不善,疤脸立刻示意手下人戒备。
此时没了那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箭势来路明显了许多——他们被包围了,四周隐蔽处不会超过二十人,但以这些人的控弦术之强,即便他们可以突围代价也将极为惨重。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突然一支鸣镝拖着一条尾迹直奔汐瑗而来,这一箭显然是有意示警——羽箭恰好落在汐瑗身边,小颜琪本就好奇这带着风声飞来的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此时在火光照耀之下,被母亲紧紧抱着的她兴奋地喊了出来:“姐姐,纱巾~”。
箭身上系着的正是当日被慕流云拾去的纱巾,翠绿在火光映照之下微微泛着金黄,那是雪蚕丝里混着的金线。
“慕大人,是你么?”汐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慕流云的尸体她是暗中去观察过的,天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祁玦到底是用什么配制的笑忘川,至今想起尸体的尊容她仍然一阵阵得犯恶心。
虽然那面目已经肿胀难辨,但体貌确是慕流云无疑,尤其那一抹黑白相间山羊胡,当时看起来简直有些恶心。
随着喧嚣声越来越远,四周简直静得可怕,埋伏在阴影处的箭手没有丝毫的松懈——经过刚才的鏖战,原本的近百吴人仅折损了十之一二,而且谁都看得出这些人是一等一的好手。
箭手们似乎仅仅是想困住他们,而不是玉石俱焚。
汐瑗一行坐困愁城,时间越来越紧迫,此刻再不脱身,一旦天光大亮时再想走就更是痴人说梦。
那只要在此殊死一搏将其与这些该死的箭手一网打尽,那么几天之后弋阳依旧是吴国囊中之物——而且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该死的慕流云就隐藏在这群箭手之中,脸上还带着那该死的笑容。
汐瑗暗暗示意众人准备动手。
一抹鱼肚白擦亮了天空,初升的旭日不动声色地让潜藏的箭手漏了行迹。
猛然间一声娇叱,接着几十个吴国武士随即飞身而起,未几中箭者十之七八。
但让箭手们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隐蔽在那几十人身后的真正威胁——二十把长于近身缠斗的快刀就在这片刻之间顺利欺身近前,短兵相接的死斗只在片刻。
“姑娘,弋阳已尽在我手,现在束手就擒,本将可以保证礼送姑娘与诸位离城。”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转眼间街头巷尾已被披坚执锐的兵卒围得严丝合缝,为首者白马银鞍锦袍玉带,笑意中带着三分讥屑,正是看起来无比该死的慕流云。
他自然绝不会死在后衙正房,因为他从来都只睡在小小的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