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夏夜,晚风微熏。
乐榭之缓缓踏出房门走到水榭旁,看见了几处折了花叶的绿茎......
小菡萏躲在荷叶丛里还在哭丧着脸。
刚刚那个管家下手好重啊,揪了她好几片才长出来不久的嫩叶和一朵花,她的金豆豆当时一下就出来了。
果不其然,当一株有药性没人形的花草,风险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而是星汉灿烂。这完完全全很棒地诠释了鱼肉和刀俎的“和睦共处”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见着这位罪魁祸首来了,小菡萏还在气头上,自然没心思搭理他,只是默默祈祷着已经被送进肚子里的花花叶叶们一路走好不送。
乐榭之轻抚着一朵花苞,垂下眼帘,轻声道:“很疼吧?对不起,我的病连累你了……”
诶?小菡萏听闻乐榭之这么说道,不由一愣。
“你一定很厌恶我吧?”乐榭之挤出一丝苦涩的笑,默了默,低声道:“辛苦你们啦……”
自此以后,小菡萏就发现乐榭之渐渐拒绝服用那老医生开的药,即是咳得天翻地覆了也是倔着性子不肯吃。
小菡萏先前倒是不晓得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笑容浅浅的病弱少年,脑子里愣是拧了一根结实耐用的稻草结。
小菡萏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诶......
那老者见此实在没辙了,只好将就着换了一副药,只不过药效自然也差了些。每当小菡萏看见乐榭之咳得肺都快蹦哒出来的时候,只能干急得团团转。
何必呢?吃她几片叶子不就好了嘛,大不了自己努力一把再多长长就是了,就算乐榭之哪天心血来潮或者突发奇想要把她当饭吃,都吃不死她的,真是个怪人.......
但是.......
小菡萏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滞哽……
“就算阿榭的身体病歪歪的,他也总会抽身出来看看我,夸赞一番我的花叶。”
“阿榭的身体就想快要倾覆的大厦,一天天地下去,而府邸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听到他们害怕阿榭的病可能会传染给他们,他们嫌弃阿榭晦气,他们觉得待在乐府没有出路没有好的前途......”
“当我看见真的看见这座一直养着我的府邸慢慢没落时,当我看见阿榭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他时,阿妃的眼睛就好酸.......”
不知何时起,乐榭之喜欢对着一池菡萏弹琴聊天,迷迷糊糊智商明显只是一群草履虫水平的小菡萏却极为奇怪的能听懂乐榭之的琴音而只有只有这时,乐榭之才会露出暖意宜人的笑颜。
只是外界有谣言说乐府的大乐师举止诡异,性情怪异,乃不祥。
于是府中的人就想指间的沙砾一般,不经意间就不见了,甚至是乐榭之身边的那个管家也再一天清晨后再也没有回来了,只留给妃雾一个离去的背影。
乐榭之每每只能自己有些吃力地抱着琴来池边抚琴。而有一次乐榭之在画楼饮茶,咳嗽时一不小心手一滑跌碎了瓷杯。四下无人,乐榭之只能自己弯着腰一点一点艰难地拾起一片片碎瓷片,一边时不时捂住嘴压抑着咳嗽......
她想化人形来陪伴在乐榭之的意念不断如同烈酒般越来越浓烈……
“常驻在府里的人终于都走了,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短工,他们总是只晓得一直往前赶路,却忘了他们回头看看所驻足停留过的地方,而我一直扎于此。”
“那个夏天格外的闷热,我一直努力开下去,努力去陪着他在这个空落落的家里,这也是我的家,而阿榭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丢下他。后来我才发现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度过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到了冬天......”
“很奇怪吧,一株花无视四季更迭,违背自然规律,只是因为想陪在一个人类身边,竟会去追求常开不败。”
“阿榭他身体不好,又不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一次阿榭咳血,血滴在池水晕开来,我强烈想化人形的意念融合了他的血,就这样勉勉强强还算化个人形了......”
“后来他取'杳若绯雾'中的'绯雾',给我取名为妃雾。”
图乐有些乍舌,没想到这朵小菡萏精和人类还有着如此荡气回肠的故事在其中。不过虽然这故事里每一个字眼儿图乐听得懂,但这些字词糅合出来那绵绵意境就如听乐榭之弹琴一般,图乐只见皮毛而不知其神韵。
图乐看向一池碧水,沉默了一下,拿起一根长树枝往池中间被荷叶盖得严严实实的水下使劲一划,捞起一大片乌黑绵软的茎干,显然是坏死很久一直泡在池水里。
挑近到跟前,图乐仔细看了看,皱皱眉,转头对着妃雾淡淡地问道:“其实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乐榭之说?”
妃雾怔怔地看着自己被图乐挑出来的叶片,带着明亮的笑容却轻叹道:“是啊,寿命,快到尽头了呢……”
忽然,妃雾似乎想起来什么,抱住图乐的一只胳膊,难得露出几分认真道:“小图姐姐,我就把阿榭托付给你了”
图乐:“......啊?”
妃雾乐颠颠地说道:“我把我所有的妖力都灌给阿榭,阿榭的病肯定会好起来的!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带着阿榭远走高飞了!”
还飞!这是想飞去哪?
图乐这下明白了,但是这算是哪路来的馊点子,交代遗嘱?还是临终嘱托?
探手盖上妃雾的额头,疑惑道:“没烧坏啊?”
妃雾掰下图乐黏糊在她额头上的手,道:“我是认真的,我希望阿榭活下去。”
图乐看着妃雾,毫不犹豫说道:“可你会没命的。”
“阿妃知道,但是如果这样,阿榭他肯定不同意的,所以你就别告诉他了,啊?怎么样?一切尘埃落定,你就告诉他我花败了,我只是一朵荷花而已,他会忘记的。再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了,不如帮一把阿榭吧,也算积点德吧。”
静静地看了一会妃雾,一双粉色眸子中闪现的坚定和执着,让图乐忽然觉得这朵冒失的小菡萏精忽然长大了许多。
图乐颇为无奈用手扇了扇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妃雾看见图乐同意了,笑得心花怒放,“谢谢啦,到时候还需要姐姐帮忙呢。”
......
图乐看着妃雾乐呵呵地蹦跶回了池子里,看着她隐去身影,图乐却有些迷茫......
“小图,真的要帮她吗?”樾涿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睛看向图乐。
“啊,你都听到了?从哪里开始入耳的?”图乐心虚地看了一眼樾涿,有种莫名被抓包的感觉。
“嗯,从你胡编乱造开始,我说你眼睛蹦哪去了?今天雾霾天呢,还太阳?”樾涿细长的眸子里带着狭促的笑意看着图乐。
图乐心道:这丫不仅会掐时间来,还爱掐字儿!
看着远处的荷影在月光下镀上了一层银白,图乐点头道:“帮啊。”
樾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理乐榭之?”
“他?既然小雾说了,那就把他打包带走得了。”
樾涿:“......”
小姑娘果然办事直率痛快,这福气一般人是没精力去品味一番的。
吸了一口气,樾涿带点笑摇摇头,只是其中有些她说不上来的神色在里头,“一道带走?小图你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东西了么?”
图乐疑惑不解:“咦,乐榭之难道不是个东西?”
樾涿:“......”
天,他该怎么和这熊孩子交流?莫不是老天看他福大命大,又欠揍耐磨的,特地派了这丫头降他?
自己除开这一身堪称极品的皮囊,就剩这一个舌头长的优点了,然而在这眼睛半瞎不识货的小丫头身上似乎讨不到一文钱好处。
樾涿发现他完全不能用寻常视角去和图乐讨论一个正常的问题,也别指望这样就可求得到一个稍稍靠谱的答案。
看着图乐,樾涿揣度片刻,换了一个问题道:“你觉得乐榭之会乐意这样么?”
图乐双手一摊,“为什么不会,他可以活下去了。”
“可是他却少了一样东西。”樾涿噙着淡淡笑意和图乐说道。
“是什么?”
樾涿惑人的笑意退成浅浅的微笑:“是爱……希望能和对方在一起,却更加希望对方比自己过得更好。小图现在应该还不明白吧,没事,这些大道理我可都懂呢,还可以慢慢教你,不收费的。”
难得碰上樾涿大发慈悲心,图乐却摇摇头,认真道:“不,我不想学,有人告诉过我,最强烈的爱都根源于绝望,最深沉的痛苦都根源于爱,如此这样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樾涿一愣,敛了浅笑,顿了顿,又重新勾起招牌不正经的笑容:“既然小图不明白,那么我还是建议你去和乐榭之谈谈再决定吧。记住,不谈花精所说。”
“嗯。”图乐起身就走,回应了一声。
走了一半,图乐忽然是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还倚在红墙边的樾涿,好奇地问道:“你好像很懂这东东?”
樾涿闻此,一双桃花眼盯着图乐,忽而露出一抹笑,道:“懂,当然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