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嘻……”
好像是小孩子的笑声。
我不知道那声音究竟从何而来,但是似乎一整天它都这样缠着我,我想我可能是被什么精怪盯上了。
严治如他前一晚所说,一大早就来到了我们家,简要地说明情况之后,好客的父母便热情地请他留下来。我们住的地方非常封闭几乎与世隔绝,四周精灵鬼怪非常多,所以家里能有一个道士留宿,父母也觉得是好事。
因为三花只有晚上才能化作人形,所以加强封印的工作也只好留到晚上再说。我一天都在作坊里帮着父亲刨木头,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往家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嬉笑声一直伴我左右,我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一心只想赶快回去让严治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父母都出门去了,好像是酒坊那边有什么精怪捣乱,把酒坛子砸碎了不少,父母都去忙活去了。
我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孔祁站在照壁前面,提着长枪,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出什么事了吗?
“泠宇兄请留步。”孔祁开口对我说道。把猫妖从狐狸手中弄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开始这么称呼我,我倒是无所谓,怎么叫都行。
我停下脚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孔祁提起长枪,对着我被夕阳拉出来的影子用力扎了下去。影子被他这么一扎,一个小鬼从影子里蹦达了出来。
“哎呀哎呀,竟然有麒麟把守,还好我逃得快,真是好险好险啊。”
小鬼嘻嘻地笑着。他模样像个婴儿,全身皮肤黑得发红,光头,血红血红的眼睛,只有瞳孔是两个小黑点,看上去甚是可怕。
他蹲在门槛外面,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看不出颜色、不知道是破布还是兽皮的裙裤,发出令人不安的怪笑。
“这是魍魉。”孔祁握着长枪警惕地盯着小鬼对我说道,“不吉的小鬼,让他进门绝对没有好事。”
“我才不会进去呢,不会不会的。”小鬼好像听到了笑话一样发出了好像婴儿一样的声音,他说话的音色也是奶声奶气的,听得人脊梁发寒。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鬼向我伸出手来,他的手上是一把玉锁。
我一眼就明白,那是三花在找的那把玉锁,和之前狐狸给的赝品不同,这是真货。
“想要吗?想要吗?”小鬼桀桀的怪笑着,往后蹦了一步,“想要就来拿,来拿啊?”
我没有傻到因为这种怂恿就离开孔祁的保护,跟着这种来历不明的小鬼跑的程度。我从口袋里拿出了狐狸给的玉锁。
“我也有。”我给小鬼看。
魍魉鬼看到我手中的玉锁,一下子气坏了,他像猴子一样捶着双手蹦达着,向我呲着白森森的尖牙,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我这个才是真的!我这个才是真的!”
魍魉叫唤着,然后转身跳进影子里不见了。
孔祁松了口气。
“干得好,泠宇兄。不过这玉锁还是要追回来,我去找土地跟九尾传个话,麻烦泠宇兄去告诉一下严治道士。”
三花趴在我的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下落的夕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她看起来和普通的猫没有什么区别,就算要说有的话,也是三花更老更胖而已。
严治在准备给三花的封印,听到我的叙述之后显得相当的吃惊,不过他思索片刻之后便对我说叫我放下心来。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他总是板着个脸的模样让我怎么都没法完全释怀。
“既然是魍魉鬼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它是疫鬼,虽然喜欢害人但是玉锁对它应该没什么用。到时候让狐狸一口吞了它就没事了。没让它进门是对的。”
严治说完就继续手上的工作了。等他折腾完毕,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去找估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三花,然而三花意外的并不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竟然发现她已经化作了人形趴在屋梁上。在她的下方是刚刚回到家的父亲。
我不可能当着父亲的面把变成人的三花叫下来,只好和严治暂时把三花搁置在一边,询问酒坊那边的情况。
“哎呀,打了不少坛子,着实可惜。”父亲惋惜地叹着气,不过很快他就又开朗了起来,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竟然正是玉锁。
“酒坛子里发现了这个,这可是个老物件,估计是那妖怪掉在那里的吧?打了我们家这么多好酒,这也算是挽回一点损失。”
我和严治互看一眼,很明显这绝对是魍魉故意放在那里的。
父亲把玉锁给我看了看,这玉锁有些破损,看上去很有些年代了。把它握在手中,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首悲凉的曲调。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那是梦中曾经听见过的绝望的吟唱。
突然从父亲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里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夺过玉锁不见了。我惊慌地看向父亲,然而父亲正好转身喝茶没有看见,我连忙将口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玉锁交给了父亲。
“怎么样,很不错吧?”父亲并没有觉得异样,他站起身,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父亲刚走,我就听到头顶上指甲摩擦木头的声音,三花从我身后一跃而下想要冲出去,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三……”
严治一把捂住我的嘴。
“不能叫她的名字,怨灵还没有加强封印,现在限制住她自身的意志,怨灵就会控制她的身体。”
“魍魉鬼在戏弄你,所以应该没有跑远。我来封印三花,你去追魍魉,狐狸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
我把三花交给严治,然后冲出门去。门口有一只大麒麟拦住去路,个头至少比孔祁还要大一圈,没有火光角也要小一些。不过我没有空在意这些,绕过麒麟冲了出去。等我意识到我看到的这个庞然大物竟然是那个小巧的玲珑的时候,我已经跑了大半条街的路程了。
当时玲珑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我并没有去听。
“你喜欢混乱吗?我喜欢!死尸~怨魂~疫病和诅咒!全部都是我的食粮……嘻嘻嘻嘻嘻……”
魍魉在我的前面跳来跳去,不时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唱歌一般地对我嘻笑着,突然它停下了,在一个断裂的石柱上停下了脚步。
这一幕似曾相识,没错,我给三花取名的那一晚,三花也是蹲在了这样的一个石柱上。在这个石柱的另一边,就是大片的荒坟。
“你……敢来吗?”
魍魉挤着眼睛挑衅着我,然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我头顶越过,将魍魉扑了下去,那东西至少有两头牛那么大!虽然我没有见过老虎,但是我相信就算是老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个头。
那个东西停下来,魍魉在它的口中挣扎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我好一会才发觉,眼前这个大到骇人的东西,竟然是三花。
“你抓住我了!你抓住我了!”魍魉在三花的口中吱哇乱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玉锁,“你要这个是不是?你去拿啊!”
魍魉喊着把玉锁扔进了墓地的深处。
但是三花并没有像魍魉预想的那样扔下它去追那玉锁,而是一仰头将魍魉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慢慢地向坟墓深处走去。
“三花!”
我喊着她的名字想追上她,虽然她步子并不快,但是因为个子很大的原因还是比我的速度快上很多。
“三花!”
“柯公子!”
我回过头,看见胳膊上淌着血的严治正向我跑过来。
“不要接近猫妖!那已经不是三花了!”
听到严治的话我停下脚步,严治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看着猫慢慢地向坟场深处走去。
“抱歉我没能抓住她,她力量太强了。”严治没有去管胳膊上的伤,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手中的纸符,“听说过‘猫踩过的尸体会复活’的说法吗?虽然不准确,但是猫妖的确会活化怨灵,这里怨灵这么多,完全就是因为猫妖总是在这里活动的缘故。”
“居然在晚上露出本体,这力量已经可以算是失控了。”
“她现在并不是三花,而是她身上附着的那个怨魂。所以要叫的话,要叫那个怨魂的名字才行。我们不知道她的姓名,我们只知道她的字号。”
“幸好知道字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叫没有用,我和她的羁绊不够深,必须要你来才行。”
“站在我的身后叫她的字。”
“她母亲姓楚,家中次女为伯。”
“她的称呼是……”
“伯楚!”
我站在严治身后,对着三花的屁股喊出了这个怎么听都不像女孩子会叫的名字。
喊声在夜空中回荡着,很快就消失了。
而三花真的停下了脚步。
三花回过头来,那个可以把人一口吞下去的巨大脑袋转向了我们,向我们这边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巨大的犬齿露出唇外,看上去并不仅仅是变大了那么简单。
严治将手中的纸符抛向空中,拔出桃木剑指向了三花的脑袋。
“退下!”
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推了一把一样,三花向后滑了一段距离。但是很快她就抖抖脑袋抬起头,向我们伏下了身子。
“糟了,快闪开!”
三花扑了过来,严治勉强闪过,我的身子几乎同时悬了空,一回头竟然是狐狸一把将我夹在胳膊底下跳上了树。
狐狸将我放在树杈上,这是一棵枯树,虽然早就干枯了,但是却留下了粗壮的树干。是一棵很符合墓地气氛的阴森大树。
“原来本体是这个样子的吗?”狐狸在我身边蹲下来,像看戏一样看着下面三花和严治。她没有带她那根铜烟杆,但是还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然后舔了舔嘴唇。
“你不去帮他吗?”
“他又没叫我下去,他的死活不关我的事。”狐狸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摸了摸腰带。突然她坏笑着把脸转向了我。
“柯公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狐狸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其实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厉害,我的确是比大家要活得长,力量也比大部分妖怪强上很多。但是能保护这里一方水土其实并不是我的才能,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听从九重真人的指令罢了。”
“我才不是善狐,也没有像猫妖那样修仙。”
“我只是没办法作恶罢了。”
狐狸砸吧砸吧嘴,看起来真的很想抽烟的样子。
“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厉害,我是一个有名字的妖怪。我甚至连自由身都不是。”狐狸说着,从她一直包得紧紧的衣领中,抽出一根颈环来。那颈环和三花脖子上戴的差不多,不过看样子似乎是银制的,而颈环上挂着的铃铛,足足有九个。
“知道我为什么会清楚猫妖的旧事吗?”
狐狸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因为我当时就在真人身边,我被真人降伏,用绳子捆着带上山去。就是在押送我的路上真人突然心血来潮来到这里,于是见到了猫妖。”
“所以我说和她姐妹相称,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被双手反绑拴在柱子上,脖子上套着圈,脑袋上贴着符,比猫妖惨多了。”
“其实猫妖见过那个样子的我,见过好几次,好在她都不记得了。”
“毕竟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现在这里除了猫妖没有那么古老的妖怪。”
“我被绑了好多年,直到我承认他们叫我的名字。”
“那并不是真人起的,而是我源出之处的地名。”
狐狸又一次砸吧砸吧嘴,站起身来。
“现在,我的主人——九重真人,把驱使我的力量借给了这个小子。”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看着狐狸的侧脸,她玉一般颜色的眼睛盯着下方和三花胶着着的严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无法判断她最后那句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啊啊,好想抽烟啊……”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至少这句我相信她是诚心诚意的。
“喂,小子,你行不行啊?”
狐狸扶着树杈,对着下面喊道。
“知道不行就下来帮忙!”
“哎——我才不要呢——”
狐狸嬉笑起来,令人讨厌地拖长了音调。
“你快点过来帮忙!”
“你说‘狐仙大人请救救我吧’我就来帮你。”狐狸一点都不担心地和严治开起了玩笑,她把视线转向了我,指了指墓地深处。
“看见玉锁没有?一会我们压制住三花,你就去把那玉锁夺过来。严治估计是动不了了,我们这些妖怪在这种地方接触到玉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你拿上玉锁之后,立刻跑出这片坟场。”
我向狐狸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太远了,以我人类的视力借着月光也不太看得清楚。不过既然狐狸说在那里,我一会就过去找找好了。
“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在等你开口呢。”
狐狸依然嘻嘻哈哈地笑着。
严治用桃木剑拨开三花的爪子闪到一边,向后跳到一块墓碑上,三花立刻就扑上去踩碎了墓碑。本来就破破烂烂的坟场被三花闹腾得好像瓦砾堆一样。
严治一边躲闪着三花的攻击一边抽出一张纸符夹在两只之间,这个动作,让狐狸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啊啊,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啦。”
狐狸笑着叹息了一声。
“给我压制住她!”
严治用纸符指向三花,大声喊出了狐狸的名字。
“青丘!”
哗啦——
我听见一阵银铃摇晃的响声。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要说我看见的这个东西有多大,它蓬松的九尾高过了附近低矮的房屋,它按住三花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老虎按住一只猫。
那是一只狐狸。
火红火红的,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九尾狐——青丘的本来模样。
严治累得瘫坐在了地上,看着狐狸喘着气,狐狸看上去游刃有余地样子,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按照狐狸的吩咐,从树上爬下来,跑向坟场的深处。
没有费多大的功夫,我就找到了地上的玉锁,我向玉锁跑过去,但是跑到一半我就停下了脚步。
我眼前是一个墓碑。
墓碑本身没有什么稀奇,看上去和这里的其他墓碑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却认识这个墓碑,之前猫妖就是站在这块墓碑上阻止了被怨灵迷惑了心智的我。
这里是临界点。
猫妖曾经这样说过。
玉锁就掉在那墓碑的后方,离我还有四步左右的距离。
“喵——”
三花突然挣扎起来,她依然被狐狸按着,两个巨大的前爪刨着地上的泥土,一直刨出两个深坑来。不过狐狸的力量有着绝对的优势,三花没有任何的机会挣脱。
其实我没有选择。
我咬紧牙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玉锁握在手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男人的歌声又一次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
我猛然一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就是我在梦里见过的那个男人,就算我不看他的正面,我也知道他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难道说是我的前世?老实说我并不是很信这个。
幻象在我眼前展开,我看见的是一个古老的城镇。男人不像梦中那般狼狈,看上去十分整洁,不过那过大的军服依然看上去非常的违和。
男人在和一个老翁说话,我看见他将玉锁交给了那老人。
“若还有缘,请替我还给她。”我听见男人这么对老人说道,“女子姓归,字伯楚。”
“秦人进城,大家就要遭殃啦。”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看你,又认识字,家里还有个美娇娘,不如早点偷偷回去吧。”
男人摇了摇头,将手搭在老人握着玉锁的手上。
“项将军*尚在,王师尚存,我不能走。”(注*:项燕,战国末楚将)
“秦人之势势不可挡,怕是没两天城就要破。若是能战死城头,也算我为王上尽了心力了。请把这个带回我的故乡交给女子归伯楚,她自会明白。”
“我必当尽力而为,不过这秦人围城,能不能送的出去实在不好说。”
情景变换了。
破败的城门上悬挂着楚将的人头,我的眼前是梦境中那个荒凉的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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