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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待他独厚,视为子侄,后来便索性收做义子,邱瑜也获得了在家宴上桌的资格,但他每次都要推脱,躲到院中和下人同座。
父亲申斥了几回,暗中却对邱瑜不吝赞赏,我的那些哥哥们都是惫赖性子,读书一途歧路为艰,总会成为和邱瑜对比的反面形象,常被父亲训斥责骂。
由于邱瑜平日做事滴水不漏,且面面俱到,与哥哥们关系极好,他们倒也生不出过分的怨怼之心,免不了私下里琢磨商量,要多多的灌他酒喝,可是有我平日里护着,大多时候都奸计难逞。
邱瑜待我极好,每次出门办事都要给我带些新鲜事物,好吃的,好玩的不待重样的往我院子里搬,邱瑜心灵手巧,还会自己琢磨些小玩意儿,大到秋千木马,小到风车纸鸢,我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
我一直很崇拜他,有时候也会遐思乱撞,想着以后长大嫁给他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想着想着就会脸颊烧红,自呸自话。
郎骑竹马,青梅绕床,我和邱瑜相伴长大,父亲很是开明,没有那些门户之见,对于邱瑜和我在一起,父亲也是从来不加约束,乐见其成。
有一次,我与邱瑜相偕同游,在大国寺上香祈愿,我看见那边有排队解签的,便兴致盎然的挽着他同去。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们,我闭着眼睛,在心中虔诚祈愿,与邱瑜共执签筒,缓缓摇晃,一根签子摔在桌面上。
我还未曾看清签文,邱瑜脸色大变,手疾眼快的将那只签扔回签筒,神色阴沉的拉着我快步离开。
“喂,上面写的什么?”我被他拖着离开,心思还在那张签上,不满的嘟囔着。
“不过是一群和尚诓骗世人的把戏,做不得真的。”
邱瑜莞尔一笑,脸上春光和霁,再不复先前阴郁。见我还有些迟疑,便拉着我去吃心心念念的食锦记点心,他虽装作漫不经心,我却心底暗自在意,想着过几日再来寻那解签和尚,看看那签文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
后来,矗立朝堂数十载的父亲被人参了一本,若是平日,父亲把持朝堂一言决断,此事断然不会出现,可眼下新皇年岁渐长,父亲慢慢还政于朝,权柄分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林通判的一纸参状,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群臣见新皇对父亲不再包庇纵容,而且当堂严肃申斥,不留情面。
朝中风向变了,权相要倒了,那些被打压数年的大臣闻风而动,一个个跳梁小丑一般相继出场,参我父亲的状文书椟纸片一样堆积在皇帝案头。
一卷记载翔实的账本,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面详尽的记载父亲几十年的朝中经营,不单涉及钱款腐败,还多有重臣勾结往来,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拘拿了家中所有男子,曾经门庭若市金碧辉煌的相府只剩一群困居妇孺,府外有官兵层层戒备,许进不许出,府中人心惶惶,都知道,相府的天塌了。
父亲被抓走前曾匆忙对我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我当时只顾着哭泣,也没细细思量。
直到我看见一身官袍的邱瑜从大门口进来,密切严守的官兵对他和颜悦色,我才有所领悟,一时间羞愤难当,我扬手给了邱瑜重重一巴掌,厉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相府?”
邱瑜没有躲闪,嗫嚅着嘴唇,缓缓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啪!我挥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看着他渐渐苍肿的脸颊,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眼睛涨的发疼,虽然我强忍着,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倔强拿起袖子胡乱一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我的怯懦,我狠狠的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当年林相把持朝政,曾对朝中异己冷血清洗,我范府一家老小惨遭屠戮,无一幸免,只因我当年上山求道,才躲过一劫,我与相府血海深仇,今日相府不过是偿还旧怨罢了。”
邱瑜眼神哀伤,将往事缓缓诉说。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当年临街偶遇也是处心积虑了,邱瑜,你当真好手段,利用我的愚蠢善良,顺理成章的引狼入室,日复一日忍辱负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大仇得报,恭喜你!”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明明郁垒横生,难受的要死,却忍不住出言讥讽。
“梨落,求求你不要这样。”
在我怨恨的注视下,邱瑜好看的眉眼纠结着,无奈苦笑。
“其实这些年,我也很挣扎痛苦,曾动摇想放弃那些执念,只是静静的陪在你身边,你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我心,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可你终究还是选择报复相府,眼下你大仇得报,还惺惺作态的给我看,我已经身无所有,邱瑜求求你直接告诉我,你还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眼神哀凉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看见他痛苦,却难以硬下心肠,心里依然会心疼。
“我已经求了皇上,只追究林相一人,你的兄长大多会流徙发放,包括这府中妇孺,我也会力保性命,虽然富贵不再,但至少可以平静的活下去。”
“呸!”我冷哼一声,故意无视他那哀伤的眸子,冷声讥讽。
“我怎么敢信你,你为了进相府,自断一腿,一个对自己够狠的人,我自是不会祈求什么怜悯,多说无益,阖府还有妇孺七十三口,悉听发落。”
“梨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邱瑜忽然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双臂环的紧紧的,将头埋在我的颈肩。
我无动于衷任他抱在怀里,心如死灰。
鲜红的血水濡湿了我的衣袖,淅淅沥沥的滴落在我的身后,视线开始晕眩。
我张开手主动环着他的腰身,对于邱瑜,无论如何刻骨铭心,到了最后,还是有依恋的吧。
“邱瑜,我爱你。邱瑜,我恨你!”
我语气幽幽,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无力慢慢袭来,一只竹签从我袖袍跌落,溅落尘埃,上面写着缘木求鱼,可遇而不可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我眼前一黑之际,将头抵在他额前。
“邱瑜,林府欠你的,我来还给你。”
我的身体慢慢滑落,耳中最后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梨落,你不要留下我!”
可惜我在也不能回应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