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别,而是生离。”
伊昔一愣,淡道:“为何会怕生离?死别不是更让人难受一些吗?你想见的人,他的声音,他的相貌,他说过的那些话都被时光冲淡了,等到哪天你想去拾起,他却已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任你千般万般挽救,也捞不回一个清晰的片段。”
他抿了一口果酒幽幽道:“挽不回终究不过是忘了,忘了岂不是更好,还没了痛苦。但是生离不同,你念着的那个人明明就在那里,你却无能为力,望不见,近不了,只有分外的煎熬。”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伊昔静静地听着,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诗,于是轻笑道:“这般说也有理。但是王爷位高权重,倘若这天下真有让你念念不忘之人,让人找出来送到你眼前不就可以了吗?”
“可她会不会心甘情愿?”
伊昔笑道:“若要心甘情愿,她也得是如王爷思念她那般思念着你的才好。”
裴斯卿微愣,抿着薄唇没了声音。
伊昔拎着盛马奶酒的壶说道:“我请你喝的可是这种酒,你总得尝一尝。”说完便在他已经空了的杯中倒了一些。
马奶酒清冽醇香,一般适合在夏季炎热的白天喝,清凉解渴,能迅速驱散掉一身的燥热。但是在这微凉的夏夜,喝着这酒,原来也颇有些别样的滋味。
裴斯卿盯着杯中微荡的透明液体:“伊昔,封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伊昔拎着酒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才道:“王爷问这个干什么?”
裴斯卿浅笑:“没什么…你不愿说就算了吧。”仍是不习惯马奶酒的怪味,一口喝尽后,他继续他的果酒。
伊昔却轻声说道:“他呀…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眼睛眯了眯,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脸上总带着笑,如冬日的暖阳一般看得人心里柔柔和和的。”记得胡凤曾酸了吧唧地说封霖是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可不明白怎么就会看上她这平庸无奇的丑小鸭了呢?伊昔笑了笑,她是一只丑小鸭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啰嗦麻烦的白天鹅呢?
自从知道她的胃病,一到饭点总不离那几句“上哪儿吃饭啊”“今天想吃什么”,亦或是按时按点地督促她吃药,连督促她练琴都没有那么勤快。还没到冬天就拉着她去买帽子围巾手套,不嫌麻烦地冒着大雪挤着火车在除夕前赶到她江南的家里,只为和她一起陪奶奶过年。
可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伊昔却把他丢了,甚至连他的生死都无从知道。
裴斯卿盯着她陷入回忆里的眼睛,淡淡地问道:“如一抹暖阳?”
伊昔回过神来,望着他继续道:“嗯,阿霖他,是很好的一个人,对每个人都那般好。他还会弹钢琴…”看着他不甚明白的眼神,她又解释道:“钢琴也是一种乐器,不过在这个世界是找不到的。他的琴声很美,很有震撼力。”就如他的人一般。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把琴…就是如今你府上的那一把,没有用他家里人给的钱,却是背着我苦心苦练得了个全国大赛一等奖,用奖金给买下来的。我们后来一直是搭档,他弹我拉,参加了很多比赛,得了很多的奖。”
如今回忆起来,那段时光应该是伊昔这一生中最最充实的吧!伊昔笑了笑,却是一股落寞。她站起身子来到窗边,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是…后来他的食指受了伤,就再也弹不了了。”
裴斯卿举杯的手有一丝微晃:“食指…是为你而伤的?”
伊昔神情微黯:“是啊,很傻吧?”
裴斯卿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里:“为你,不傻。”
伊昔看着从他身后的窗户口洒进来的月光,愣愣地没有推开他。
为一个人,傻不傻,值不值得,彼时彼刻谁又能知晓?胡凤或许说的也许没错,封霖就是一只白天鹅,只不过是一只因为丑小鸭而离了群落了单,失了所有耀眼光环的白天鹅。
裴斯卿在她耳侧低低地问着:“那如今呢?你可还记着他?”
伊昔有片刻的失神,直到他又将自己抱紧了一些才幽幽道:“是啊…一直都忘不了。”
后来,当伊昔一个人背着小提琴,独自走在大靖的小城小镇中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夜晚,幽凉月色混着酒肆里昏暗的烛光,空气中弥漫的各色酒香,那个沉睡不醒的小二,清清冷冷的店掌柜,以及第一次,和裴斯卿相处的那般安静的时光。
当时的裴斯卿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忘不了,是你不愿意去忘记。”
声音落寞到让伊昔都有些不忍,她侧过头轻声道:“就算是吧。王爷,安心回大靖吧,忘了伊昔,你…会遇见更好的女子的。”
裴斯卿缓缓地将她松开淡笑道:“是么?若我不愿去遇见呢?”
伊昔愣愣地看着他。
裴斯卿却收了笑意正色道:“伊昔,随我一起回去吧。”
伊昔没做多想,笑着摇了头道:“不了。”眼神望向酒楼外微微白亮的天际说道:“天快亮了,酒也喝完了,那些人如果还等不到王爷出现,恐怕就会进屋子搜人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裴斯卿也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伊昔付过了酒钱,在天大亮之前,和他一起回到了小木屋,却不见了昨晚门口站着的那些人。
伊昔一惊,赶忙推开了门。
梁成荫正领着十来个黑衣人站在了院子里,身形僵硬,琪翊操着手靠着木屋的门框,而怀若,堵在了木屋的门口,一脸冷然地盯着出现在大门前的伊昔。整个气氛显得怪异又带着些剑拔弩张之势。
那些黑衣人转头看见了裴斯卿,面上皆是一凛,低了头抱拳道:“王爷!”梁成荫上前走了几步道:“王爷,马车都已经在赤定王府准备好了,只等你过去了。”
裴斯卿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梁成荫望了望伊昔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王爷…”
裴斯卿挥了挥袖子:“先出去,我待会儿就来。”
冷冷的态度让梁成荫也不敢再问,只好领着他那帮手下出了院子。
伊昔走到屋子门前,扯了扯怀若的袖子:“他们没有伤着你们吧?”
怀若却是一把推开了她,手中不知怎么忽的多出了一把剑来,直朝裴斯卿刺去。
伊昔骤的一惊。
裴斯卿神色冷了几分,单手接住快要倒地的伊昔,身子一转,避了开来。
伊昔道:“怀若你这是干什么?”
怀若冷笑道:“哼,想必,这就是静安王吧。”
伊昔有些语塞。
裴斯卿站稳了身子后,英朗清俊的面上浮现一抹浅笑,目光却冷淡深沉:“姑娘说的没错,正是本王。”
怀若便什么话也不说了,又举剑刺了过来。
裴斯卿这次却不闪避,迎着剑锋眼都不眨一下。
“怀若!”伊昔拼尽气力才将这莫名其妙不躲避的人拉开。
而这时,怀若手中的剑却很灵活地一扭,从裴斯卿的臂上划了过去。
血很快地渗了出来,一丝丝不多,伤口伤得并不深。
伊昔看着这甚是荒唐的场景,怒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拉着裴斯卿便要进屋包扎,却被他拒绝了。
“小伤,无妨。”
“这当然无妨,相比于某些人的家仇囯恨,简直就算不了什么。”怀若冷道。
伊昔深深地朝裴斯卿望了一眼,才转身对怀若道:“我昨晚……是去见那公主了。”
操着手在一旁看戏的琪翊听了这句话也望了过来,怀若却仍是一脸冷然道:“说这个干什么?你去了哪儿我干嘛要管。”说着说着,也已将沾血的剑收了回来。
伊昔神色微黯,低声道:“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你一声不吭地走了的时候就应该考虑下我们的感受。这时候不用说道歉,我不想听。”
伊昔抿了抿嘴。
“是我带她出去的。”裴斯卿皱着眉在一旁道。
怀若不甚友好地扫了一眼眼前的男子,仿佛是第一次才看见一般,之前待他的亲切随和如今已找不出一丝痕迹:“哼,你带她出去的又怎样?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带她出去只会更危险不是吗?”
裴斯卿很从容地回道:“我却觉得与你们这种背景复杂,不愿交心的朋友在一起,她才会更危险。”
琪翊神色一凛。
伊昔已不再想听他们耗下去,便转过身来对裴斯卿说道:“你也快走吧,他们都在外面等了一晚了,还要赶路,早点出发才好。”
裴斯卿却只说了一句:“伊昔,随我一起走。”
伊昔还想说什么,却听得琪翊清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静安王,伊昔是走是留都是她的自由,轮不上你来说话。”
裴斯卿没有看他一眼,盯着伊昔又重新说了一遍:“和我回大靖。”
伊昔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去?”
他的眼里却闪过一抹挣扎:“没有为什么,总之好过待在这个地方。”
伊昔颇觉无奈地望着他,拒绝之意很明显。
裴斯卿一拧眉,一把将伊昔拉过后便要往门口走去,吓得伊昔一声惊呼。
琪翊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放开她。”
怀若也跑了过来,牵住了伊昔的另外一只手对裴斯卿说道:“你凭什么决定她的去留,要走你自己走,管她的事干什么!”
伊昔看着这个场景,实在觉得莫名其妙,甩开握住自己的两只手,她转了身道:“王爷,我不会走的,就留在苍厥,哪儿也不想去。”
琪翊却僵了半分问道:“伊昔,你这话什么意思?”
伊昔低着头淡道:“如今我既然已经见过她,也没了什么其他的心思,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琪翊,你们也可以准备回去了,不用再陪着我,耗在这里只会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我早已游走惯了,不介意在苍厥多待上些时日,可你们不同,都是靖国人,终是要回去的,那儿才是你们的家。”
裴斯卿转了头望向门口。
怀若看着伊昔一脸的疲倦,为她心疼也焦急:“说好了一起回去的,伊昔你怎么又忽然变卦了?既然人已经见过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苍厥有什么好待的?”
伊昔回道:“是我不愿走。怀若你就不要替我担心了,我留这儿没问题的。”
怀若生了些怒意:“伊昔你说真的?”
伊昔的沉默算是回应。
可是裴斯卿却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伊昔半晌也没反应过来的话,让她后来止不住地回想,是不是人之所以会相遇,会有牵扯,其实都是命里注定好了的,就像她和冉青,和裴斯卿,和封霖,中间那么多的坎坷或折磨,都只不过是为了这样的一天而做铺垫和准备,明白一切,然后看清过往的愚昧。
说到底,他们终究都不过是命运棋盘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裴斯卿当时说的是:“伊昔,我知道封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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