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道:“小民孤陋寡闻,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和各位大人聊的,还是先退下了。”然后便不卑不亢转身走了。
裴斯卿面上冷得结得出霜来,他看着那抹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才冷声道:“钱大人原来是伊昔的故友啊。”说着便朝钱顾一步一步走来,“既是故友,为何之前差点都要伤着她了呢?”
钱顾盯着他脸上难辨的神色,喉头略紧。
?“这就是钱大人对待故友的方式?”
钱顾仍旧维持镇定:“回静安王,我与伊姑娘已是许久未曾见,刚刚…确实是激动了些。”
裴斯卿冷笑道:“激动?”说着朝钱顾又走近了几步:“激动到要伤人?若真是有什么怨恨不愉快,我裴某倒是很愿意倾听,更是不介意帮钱大人解决。”
钱顾听得身子一震。
“不过在此奉劝钱大人一句,以后纵是情绪再激动,也最好不要再对我的人动手动脚了。”
夜琮在一旁轻笑道:“钱大人听明白了?那伊姑娘可是静安王的人。”
钱顾抱拳低身:“回王爷,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裴斯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要是早知钱大人是伊昔的故友,在靖国的时候,我就应该对你们钱家客气一些的才好。”
钱顾苍白的笑:“静安王对钱家已经是够宽容的了。”
“是么?”深黑的眸子带着阴沉的笑:“钱大人近年来似乎都没有回去过啊,怎么,不打算去给你爹、你哥他们烧柱香?”
钱顾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他,竟是一抹压抑着的恨意:“静安王提醒得也对,是该回去看看了。不过现如今钱顾早已不是钱家的人,要想烧柱香,只怕也没那资格。”
夜琮干笑两声来到两人之间:“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呢。”拉住裴斯谦,对钱顾道:“你们要聊也该找个阴凉点的地方聊,站这毒日头下说个什么劲呢。”便要带着他们到正厅找“坊主”去。
可是没人动,于是夜琮有些尴尬。
裴斯谦眯了眯望着钱顾:“钱大人近来可是操劳了,脸色竟是这般苍白。”
夜琮听了却忽然走到钱顾身边,盯着他的脸道:“身体欠佳不好好休息,来这‘红坊’干什么?”
钱顾淡道:“是大汗让臣来的,公主如今虽已经…但半月后毕竟是她的寿辰,总得准备准备。”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思索之色,问道:“半月后是她的寿辰?”
夜琮点了点头。
“都那样了,还如何庆生?”裴斯卿说着就要离开:“你们聊,本王先走了。”
夜琮疑惑:“走?”忽然明白过来,又望了身旁的钱顾一眼,才道:“怎么,还不想回来?”
裴斯卿冷笑:“是又如何?你那王府,时不时就能窜出个刺客来,还得堤防着会不会丧了命,待她那儿反倒安全。”
夜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他身形一闪,出了院子。
时值正午,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地面往上直窜着腾腾的热气,整个大地仿佛要被烤熟了一般。行人少了,往日里热闹拥挤的街道此刻很是寂静。
伊昔却是很享受此刻的寂静。不过一想,自己出门连坊主都没告知一声,屋里的含露含霜说不定还在等她,这样子,会不会下回直接就可以不用去了?
冲动果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这炎热便生了些烦意,肚子又忽然“咕咕”地叫了几声,伊昔才发觉自己是饿了。躲着毒日头,她快步往家里赶去。
身旁却忽然袭来一阵风,还没惊觉过来,一抹玄色身影就已经立在了伊昔眼前。
伊昔皱了皱眉:“你…”
裴斯卿却一把牵过她的手:“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说完便拉着她往路旁的一家酒楼走去。
伊昔拽回自己的手:“不用了,我还是回去自己弄吧。”
裴斯卿又要来拉她:“你早上没吃多少,回去弄又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了。吃饭都这般随意,难怪会得那种病。”
伊昔后退一步,淡道:“我什么时候吃饭,得什么病也都是我的事,王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说完就要走。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好,回家吃便回家吃。”于是便要跟着她一起回去。
伊昔望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回去啊。”
伊昔有些怒意:“王爷,难不成赤定王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需要你和我们去挤那么个小木屋?”
周围有些行人,被她那不大不小的一声已经给吸引了过来,伊昔有些赧然,恨恨地望了他一眼,却又听得他道: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裴斯卿盯着她:“伊昔,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伊昔微愣,轻叹一声道:“何必呢?你待那儿,也只会扰了我们的清静。”
他淡笑:“是么。”
伊昔接着道:“况且赤定王安排的,总会比我们那种寒酸之地要好的多吧。”
裴斯卿轻描淡写道:“可是他那儿,状况一般比较多。”不止是刺客那么简单。
伊昔一滞,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至于就没地方住了吧?”
“有啊,你那儿。”
伊昔冷冷扫了他一眼继续赶路。
沿着稍显阴凉的巷弄,很快便见着了自己家的屋檐,被日头晒得仿佛要闪出金灿灿的光。
伊昔推开门走进院子里,第一件事便是舀出一瓢水,洗个舒服的冷水脸。
“伊昔。”身后的他却忽然唤了一声,说道:“今日…钱顾在‘红坊’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
伊昔顿住,一脸水渍地抬了头看着他。
“他与冉青…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他做了那么多,甚是包括与狼族的那场仗,都不过是因为冉青之事来和我寻仇。”
伊昔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一年前和狼族的那场仗,是钱顾在苍厥一手挑起的,什么挟持了我赤哈尔一族,不过是他转嫁给狼族罢了。他清楚得很,一旦大靖对狼族出兵,狼族一定会向苍厥请求支援,那时他便有机会力劝耶斯鲁出兵,联合狼族一举打入大靖。”
“如此心思,我又何不将计就计呢?反正狼族是迟早都要灭了的。可是钱顾他太天真,纵使耶斯鲁有多垂涎桓南那片草原,可萧征驻守在慕斯达外城的精兵都未撤,耶斯鲁又怎敢轻易同意他出兵呢…”
“既然是他的错,那为何要牵扯到钱家?”伊昔平静地问道。
裴斯卿的声音低沉无起伏:“钱顾没有他们钱家的暗助,一个人又怎能成得了事?钱浩然他们错就错在,不仅包庇还参与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做了钱顾的替死鬼。”
伊昔忽然想起了钱府那个大家长略显沧桑的背影,除了包庇,除了将钱顾在族谱上除名来免去他的祸端,他们又还能做些什么?
裴斯谦抹去她额头脸颊上的水珠,轻声道:“伊昔,那日老屋崖…”
“算了吧。”伊昔避开他拂过自己脸颊的手,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打断他的话。
裴斯卿神色黯淡地收回了手,继续道:“我当时确实都知道,他在一路跟踪我们。可是他埋下火药,你坠崖,却是我没料到的,更没料到止瑶…”
伊昔无所谓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你不想听是么?”
“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必要再翻出来解释。”
他竟轻声笑了笑:“是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何必解释。”忽又问道:“那钱顾呢,你恨他吗?”
伊昔淡道:“无所谓恨不恨的,他那般做也有他的理由不是?”
裴斯卿笑道:“所以我这般做也有我的理由是么?原来,都不过是我们自己在困扰自己罢了。”
伊昔别过眼,不想看他眉间的那抹萧索。
他却忽然说道:“伊昔,我若将钱顾做的那些一一交到耶斯鲁面前,你说他会不会迫于压力将钱顾削官贬职,或直接抓了丢入大牢?”
伊昔轻叹了一声:“你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苍厥的吧?如今证据既然都在王爷手上了,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你忍心钱顾遭如此劫难?”
“王爷多虑了,如果真是劫难,也是他自己酿成的。而我与他不过是区区相识一场,再别无其他,实在谈不上什么忍心不忍心的。”
劫难,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的执念而酿成的呢?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结,冉青如此,钱顾如此,她也不例外,明知挣扎得越狠,勒在身上的绳索也越紧,却还是要狠命一搏。当劫难如期而至,哪能奢望逃脱得了?
不过相识一场?裴斯卿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却仍止不了心底的一凉:“伊昔,我明日起程…回大靖。”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伊昔有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后她淡道:“是么,那王爷好走,伊昔就不送了。”
裴斯卿盯着她:“你当真这般…无情吗?”
伊昔望着他:“当然如果王爷需要,伊昔送也无妨。”
他却忽然一步上前,扣住她的双臂沉声道:“伊昔,我常常想,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伊昔看着他苍白如纸一般的脸色,忘记要推开他。
“如果没有遇见你,没有把你从崖下救回来,我就不用去知道何为痛的滋味,何为绝望的滋味,也不会知道一个人的心还能薄情至如此,亦或许你的薄情只是对我一个人?”
“伊昔,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是让你牵挂让你在乎的?除了你的封霖你的琴,你那过去的种种!你曾问过我何为情,那你呢?你可有心?你可知情?”
他泛白的薄唇弯出一抹淡笑,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心口:“告诉我,这里,这里究竟有没有过我的一丁点位置?”
伊昔缓缓地拉下他的手:“王爷明日启程,今日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
“你想说的,就这些?”
伊昔微低着头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你可曾与我半分真心?”他忽然问道,声音带着微微喑哑。
伊昔有半刻的停顿,心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连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答案?一些她从未用心想过,也不愿费心去想的答案。
她还有爱人的勇气吗?整颗心都留在那个世界了,如今连家也回不了,注定是要魂无所依的吧?而眼前这个人,他能给的,会是自己要的那个归宿吗?
伊昔这般想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又飘过钱顾的那声嘶吼:“说我利用了你,那他不也一样么?”她不愿承认,心间泛开的丝丝苦涩,终是在意么?
苦笑一声,伊昔退开一步,轻声回道:“没有,从来就没有。”
裴斯卿神色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女子,衣色浅得似乎都要没了颜色,眉眼也极淡,不甚红润的唇轻启说出那句“从来就没有”的时候,让人觉得就像听她说了一句极为平常的“这天气真不错”一般。
无心,无情。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半晌也没有动静,良久才道:“如此…也算是个答案。伊昔,今晚,随我去个地方吧。”
伊昔没有回应,也没有看他,她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闪躲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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