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筑向来是她一人的天地,不,是保存了两个人的回忆,而明日即将有人涉足了,尽管她依然是这里的主人。但是他不懂,他始终不会明白这有何区别。算了,也罢,与其一人胡思乱想,这也算是有人来解闷了。尽管……一念至此,她倒是笑了。
那浅浅的微笑从嘴角漾开,宛如月华遍洒,满室生辉。那少年一时竟呆住了,半晌才道:“你笑什么?”声音微弱,像是勉强梗着嗓子蹦出来的。她一时忍不住,笑什么?笑什么?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问过她,笑意更浓,如同白莲盛开在皎洁月色下的宁静荷塘,还散发着缕缕清香。少年这回倒是微微有些恼了,将脸转过一侧,不再看她。
映雪缓缓收敛了笑意,“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少年转过脸来缓声道:“深夜冒犯,是我不对。但我不是存心,只是误闯此地,你是否信?”他的口音有一点奇特,虽然吐字尚清楚,却明显不似中原人士。映雪反问道:“你是谁?”“我叫莫扬。”少年转过头来。“就这一句吗?”映雪双眉似是不经意间轻挑了一下,如果有人见过,肯定知道这代表什么,这世上也并非没人见过,只是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还有什么?”少年似乎真有疑惑。“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映雪不由得面色一沉。少年也有些生气了:“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到中原不久,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既不信,难道也不肯放我走?”映雪思忖了一下,坐到床榻上,斜倚着床榻,似是漫不经心道:“好,那你把你误闯此地的经过细细说一遍,倘若我信了,你就可以走。”“我只是路经此地,因为天晚了,雪又下得大,所以迷了路,找到一个山洞,洞里潮湿,往深处走,不想走到这里。”
倘若……映雪面色更寒:“你竟然不肯说实话。那洞里机关重重,这尚不算,那道石门当今无几人能打开,你到底是谁?”“那道石门的机关还算得上巧妙,我只是无意发现而已。其他的机关就不值一提了。我虽然是无名小卒,但这点雕虫小技也难不倒我。只是之前听过中原人心狡诈,没想到此行果然不假。”少年此时倒平静下来,眼神灼灼,毫无怯意。“我进来之后发现是女子闺房,本来是打算立即退出去的,没想到你已经进来了,倘若你真要强人所难,那也没有办法。”
“哦?虽然你看来武功不错,难道还真打算跟我过招?”映雪秀眉微蹙,忽而扑哧一笑:“看你说话倒还有趣,也没有成心骗我。又不知道我是谁。既然如此有胆色,那你敢不敢喝我一杯酒?”她也不待他答话,转身取了两只青瓷杯,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少年倒是一时怔住,接了酒杯定住看向她。
“怎么,不敢喝?”她笑起来,明媚得像是春风吹开了漫山遍野的花,争奇斗艳,如海如潮,大漠长大的少年从没见过这样鲜亮水灵的颜色,目不暇接,像是全世界的阳光都倾倒在眼前的这一双眼波里,灼目至极也无从躲避,唯有低头仰脖,甘醇的液体便顺势落肚。不知是不是酒性太烈,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还挺爽快。你是本少宫主手下第一个活着的人。这杯酒里,有我自己制的竹叶青,十天后,我会给你解药,倘若你确实不是敌人,而且还肯效力于我望阳宫的话。”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眼前的这个女子又已经如冰雪琼瑶中人,寂寞而冰冷。莫扬竟然并没有发怒,他忍住胸口一阵阵的气血翻涌和体内的忽冷忽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口低声道:“你……你真可怜。”转身扶着墙慢慢走出了卧房。那黑猫忽然从莫扬肩上跳了下来,却是并未看她一眼,径直悄无声息地跟着莫扬走了出去。房内没有任何声息。白衣赤足的女子忽然怔住,站在冰凉的地上,没有回头,也无力阻止,仿佛有一阵钝钝的寒意从左胸蔓延开来,抽走了她的力气。那两个字,从来没有人在她生命中提起,可怜,可怜,堂堂的望阳宫少宫主,原来是这样被形容的。是啊,她到底有什么呢?她感觉身体内的温度正随着双脚一同消失在冰冷的地面,渐渐麻木不觉,如同从来没有温暖过。
外面的风雪毫无减弱之势,莫扬在山后找了一块避风的地方,从怀中取出个玉白瓷瓶,倒出一粒甘露丸服下,便开始坐下调息,毒性不深,约摸一炷香的时辰,经脉运行便不似刚刚那般阻滞不通,寒热之症也平息下来。看来她确实没打算要他的命。他扭头看看身边的赛虎,虽然这样冰天雪地,倒还是精神抖擞,也真是难为它了。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低低唤道:“赛虎。”
那猫轻轻一纵,跃入他怀中,渐渐阖起双目,却不觉有甚惫懒之态。要知素日它是难同人亲近的,即便是形影不离的莫扬,他一向单独为它空出地方来。今日也知环境艰难,这如同是兄弟在战斗之后一个无言的拥抱。
莫扬想起刚刚的女子,这样的一个女子,性子如此冷淡,还对他下了毒手,他本是该恨她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怜惜。还有他今日中毒后所言,他是出自真心脱口而出,而她的失神与麻木,倒是让他始料未及。她的身边一定没有一个赛虎。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包括现在怀中的玉镯,不是故意的,简直是鬼使神差地被自己放进了怀里,看她看着镯子的眼神,他知道这镯子很重要。
镯子被他的体温暖透,在他手中有着令人惊叹的滑腻,盈盈如秋水般的眼神、姣姣如春花般的笑容再次浮现在眼前,明知不过是一瞬的错觉,却还是忍不住去回想。淡淡的荧光再次在夜色中亮起来,“映雪芳辰”,映雪,果然是人如其名,这也许是她的唯一一件生辰贺礼,他有些迟疑地将目光投向远处黑黝黝的林木,那楼阁被掩映住,并无一点轮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算是极隐蔽的了。莫扬将镯子放回怀中,小指不经意间触到了怀中锦囊光滑的缎面,立时神智清醒了一大半,略带歉疚地再看了那树林一眼,终于头也不回、步伐轻捷地消失在了连绵的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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