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室前的池塘不大,更不深,今早已有弟子将入水口堵住,里面的水这时被放干净了,露出池底黑黝黝的淤泥。
寺院清淤不同于别处,因为总会有鱼虾被困在泥中,要将它们捞出放生才可。
所以,理恻才坚持先要来一人,就算不能开始挖泥,将前期工作先干了也是好的。
只是,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身后,那陌生的僧人看上去极为瘦弱,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池底的冰寒,万一再病了可不好。毕竟,对方可不是寺里的弟子,更非杂役弟子,若因为干活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好说不好听。
可还没等他问一句,那僧人竟是将裤腿一挽,芒鞋一脱,“噗通”跳进了泥里。
他微微一愣,工具还没取呢,这性子未免也太急了些。他连忙小跑着去取来盛了一半清水的木盆。
他再次看了看左右,并没有其他晚辈弟子经过,只能亲自动手,可瞄了眼漆黑的淤泥,又瞧着脚上的新鞋,到底没勇气跳到池底,只能将水盆尽量往边缘安置。
那瘦弱僧人并未介意,双脚踩着泥,将手中小鱼虾放了进去。他动作不慢,眼神似乎也很好,没多久,木盆中的水已经浑浊了,里面游着很多活蹦乱跳的小生物。
“师兄怎么称呼?”理恻将它们投放到上游,又重新汲了水过来。看了眼依旧在池底忙碌的僧人,开口问了句。
入冬了,虽未上冻,可北方的天气已是极冷,赤脚站在湿泥里,绝对谈不上舒服。但那僧人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尽管看着瘦弱,脸上也被寒风冻得通红,却毫无怨色。
此时听到他的询问,并未抬头,视线仍在脚下巡视着,只口中答道:“贫僧法号缘行。”
“贫僧理恻。”理恻继续打量着他,又问:“缘行师父因何而来?又怎会昏迷在寺外?”
“忘了。”那个叫缘行的僧人直起身子望他一眼,笑道:“许是缘分吧。贫僧恢复意识便已在贵寺,至于如何而来,却是半点想不起了。”言罢,他又继续开始干活。
下游水还在淌呢,万一有生物困死,那可是罪过,马虎不得。
理恻挑眉看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朝天寺做为北方最大的寺院,有内外之分,内院门禁森严,一般不接待外人。外院则不然,鱼龙混杂,管理也相对松懈。
所以,突然多了几个陌生人,少有人察觉。当然,监管还是有的,若是危险人物,等闲也无法住进来。可能因为对方没有武功且身体羸弱的关系,被救回来后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外院。只是……
理恻心中却暗自腹诽起来。怪不得理念身为师兄,为人惯会钻营,却只能在杂役院作威作福。这人捧高踩低,眼光见识也实有问题。眼前的缘行和尚,单看其谈吐和表现出来的淡然气质,明显不是什么“野和尚”可比的,但到理念嘴里,竟被称之为废人,难道不会武功便不是僧人了吗?
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无病无伤的昏倒在寺外呢?
“我看缘行师父气度不凡,应不是坏人,贫僧愿意作保,留你在此挂单,以后不必去杂役院帮忙了。”理恻试探的说,接着瞥向对方明显短了一截的短衫,又道:“我还可将你的袍子要回来。”
“那就多谢理恻师父了,留在外院确实不太方便。”缘行连忙开口称谢,只是他又顿了顿,垂眸淡笑道:“至于那件袍子,便当对理念首座收留之恩的报答吧。不必再提了。”
理恻赞赏的看向对方,真是好气度,可接下来心里却微微叹息,在他眼中的出家人应有的淡然平和,若在某些庸俗人看来,恐怕只会觉得这人好欺负……
傍晚,劳累了一天,杂役们纷纷回返,缘行也跟着一同清淤的同伴回到了房间,只是还没等他歇息片刻,首座弟子理念便蛮横的踹开房门,不屑地撇着他:“缘行,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咱们杂役院的地还未扫,水缸的水也未满呐……”
缘行无奈,只能重打起精神,拎着扫帚出了房门。
“首座,这个和尚毕竟不是咱们杂役院的,这样是否不好?”
“有什么不妥?不过不知来历的落难野僧,瞧他那清高样,看着就来气……”
身后隐隐传来的交谈声,令缘行脚步不禁一顿,接着失笑摇头,又继续干活去了……
朝天寺在北方非常的出名,所以杂役院的杂役永远不缺。人一多,自是龙蛇混杂,他们虽然和出家人一样剃了头,却只有几个管事的才是真正的僧人。普通的杂役,或是因出身贫苦想找个活路,或是立志习武却不得入门。
因为在这里虽然要干活,可也会被传授武功,表现良好才会被收入门墙,成为朝天寺的正式弟子。
所以,首座弟子在这里的地位非常的高,可以说掌握了杂役们的生杀大权,自然说话一言九鼎。
朝天寺的杂役院虽然位置偏僻,但各种设施也应有尽有。真要说起来,挑水清扫的活计并不累,只是来回反复,耗时挺长。
所以,劳累一天的杂役们,都想早些休息,没人愿干,往日都是轮流做的。而缘行到了这里后,也不知怎的很不受首座理念的待见,已经连续两日承担这种工作。
他的身体自然不如全盛时,耗费的时间竟比别人还要长。等他费劲的将最后的两桶水倒进水缸,已经打板了。
收拾一番,摸黑回了住处,房中鼾声如雷,汗酸和脚臭的味道直冲鼻端。缘行却不在乎,摸到自己的床榻,盘腿坐了上去,开始入定,细细感受身体的丝毫变化。
说来悲催,他之前都魂魄离体了,谁知眼前金光闪动,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这张榻上。
那件临死时穿的御赐衣袍,也到了首座理念的身上。好在对方还算有些底线,没有动他的袈裟。
被询问底细时,他也是糊涂的,挑着能说的说了,对方自然是不满意。偏偏他要求离开,人家还不许。坚持认为他居心叵测,只能等确认无害才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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