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自主的探过去抚平她的眉头,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她竟有让他失态的力量——她真是一个危险的人,应该避而远之,这样想了,便摇摇头,准备退出去。
她又咳起来,苍白的小脸纠结成一团,她总算是为自己受的伤,心中生出一个不忍,轻叹一声,走上前,为她盖好被子,黑眸向下看,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伸手探她的脉搏,花朝感觉到一股热气传过来,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冰凉的小手就被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梦里面那若隐若现的一丝光明,一瞬间无限扩大。
“师哥——”
眼角涌出泪来。
祈君浑身一震,抽身一步,紧握住的手骤然松开,冰凉柔腻的感觉留在手心,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落荒而逃。
半月之后。
有一些事情,她始终看不透,比如说昔日悲悯的少年如何变的冷漠且深沉。她们都错过彼此很长很长时间的生命,而这段时间足以让所有情感变得淡薄而无足轻重。
她有些累了,侯府雕栏玉砌,屈膝坐在栏杆上,又是一轮明月,安静的夜里,寂寞的思念爬过眉眼,怀中取出竹笛,淡淡红晕月光下带了几分妖异。
“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你不能全身而退——”
调侃的声音从金漆柱子后面传出,花朝不曾回头,目光中的悲伤渐渐平淡,终于变得比月光还要清冷。
“有一些事情,你需要遗忘。”柱子后面的人走出来,素扇一挥,抬起她的下巴,“否则,碧海深渊,再也不会有人救你出来。”
“是,主子。”淡淡的声音压抑了所有的情绪。
男人收回纸扇,宽阔的肩膀投下阴影,产生强烈的压迫感,微微嘲弄的看着她,“花朝,或许有一天,他会想起你——”
花朝缓缓站起,嘴角一抿,仰头答道,“他负我之深,我早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是么?”男人嘲讽的笑,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声音低沉而危险,“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违抗了主子的命令。”
“你知道就好,这一次,我不会惩罚你,但是山里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是,主子。”
“我要洛阳城陷入妖孽满城的恐慌,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还有,青竹没有杀了侯爷,那就由你继续完成,”
“是。”
男人素扇合上,眼眸中一抹怜惜一闪即逝,那个孤决而执着的红衣少女,漫长的岁月里,何时变的这般顺从,世事真是无常。
布衣消失在夜色里,花朝手里还握着那枝竹笛,放入怀里,叹了一口气,起身向侯爷的院落走去。
自山上下来,回到侯府,她便懒懒的,不知道是因为夏季炎热还是重伤未愈,偶尔看到祈君,那样防备的目光,她心中凉意更深,纠结在梦中的回忆更加的忧伤起来。
轻轻叹一口气,这样一个明月之夜,侯爷府一片沉寂,守夜的侍卫昏昏欲睡,她悄无声息的接近,素手一翻,侍卫无意识的倒下。
她站在窗外,听见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梦正酣,指间缠绕了红绳,随时可以取了屋里人的性命。
祈君站在墙角,靠在一棵大树上,默默的看着她,她并没有发现他,站在窗前,抬头望着明月,不知想着什么。他也抬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此时月已偏西,侯爷府靠着护城河,过了午夜,淡淡的雾霭就会弥漫进来,说不出的飘忽。
他走了几步,来到她身后,花朝察觉有人,一回首,红绳飞了出去,凌厉之极,祈君偏身避过,暗暗诧异她的杀心,表面却不动声色,“姑娘在这里赏月?”
花朝撤回红绳,暗想今夜是无法动手了,她并不急,索性收了手,淡淡的回答,“公子随我而来,莫不是想陪我共赏明月?”
“这倒不是,在下奉家师之命保护侯爷,当然应该守护左右。”
她的头又有些疼了,“那你继续,我没有兴致了。”
从他身边走过去,微微碰了一下,淡淡的梨花香气袭来,转过身看着她走出去,心想这个女子真是孤傲的紧,心里虽然疑惑却并不是很挂怀,翻身上了屋顶,仰躺在屋顶上,穹庐宽广,心也有如这夜空,坦荡清明,却总是空旷了些。
她始终无法在她面前杀人——
花朝一夜辗转未眠,次日清晨走出小院。
清晨天气微和,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让整个侯爷府充满了生机,丫鬟小厮忙碌的身影穿梭,不时有人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淡淡一笑,自从山上回来,侯爷对她待若上宾,非但撤了她所有的工作,还安排小鸢服侍她,府里面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满天飞。
她默默的向前走着,一转角,赫然碰到侯爷的车轿,祈君骑在一匹棕马上,看见她微微点头,她也不回应,侯爷也看到她,忙令停轿,唤了一声“花朝”。
花朝无奈,走上前去,只听到侯爷低低的在耳边说道,“前几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很邪门的事,你可知道?”
“不知。”
他向四周看了看,命令道,“我要去院子里歇歇,祈君和花朝随我走,其他的人不用跟来!”
祈君翻身下马,和花朝并肩向园子里走去,到了凉亭,侯爷先请这二位坐下,两个人都不客气,直接坐下去,侯爷自己才坐下,对花朝说道,“早就看出姑娘和寻常女子不同,没想到竟然是道家仙姑,前几日听说姑娘身体不适,未敢叨扰,姑娘身子可好了?”
淡淡答道,“劳烦侯爷牵挂。”
他一副非常懊恼的模样,拍了一下桌子,“你说我为何没看出来,姑娘在我府里多年,我竟然没有察觉,真是有眼无珠。”
花朝挑眉,瞥了一眼祈君,果然也是一副不耐表情,这些官场中人,混的久了,官话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有求于她,“侯爷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他咳了一声,发现这两个人都不吃奉承这一套,所幸开门见山,“前几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很邪门的事,守护我的侍卫都昏倒了,神不知鬼不觉,不知是何人所为。”
祈君瞥了她一样,她假装没看到,应道,“那侯爷可有受伤?”
“并无。”
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大约是江湖中人,听闻侯爷有得罪江湖中人,想来这是他们给予警告。”
侯爷却摇摇头,看了祈君几眼,“君公子说,当日并没有见到任何人,若是寻常人以君公子的手段,定然难逃他法眼。最邪门的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你知道那天晚上,侍卫都见到了什么?”
花朝一惊,转过头看向祈君,祈君抱着胸,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开口问道,“什么?”
“侍卫都说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一个女子,穿着古时候的衣裳,在竹林里哭,你知道我院子前面就是一大片竹林,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妖孽作祟?”
“我已经看遍了整个竹林,没有任何问题。”祈君接口。
“是啊,姑娘可知其中缘故?”
她摇摇头,“不知——”
祈君手指轻叩桌面,不言不语,侯爷很恳求的看着他们,“是否可以请姑娘和君公子一同去看一看,否则我实在不能安心。”
花朝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
祈君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抿抿嘴,随他而去。
侍卫说,那一日,他们的确见到一个女子,站在这片竹林里,看不清模样,依稀可以听见哭声,诡异莫名。
祈君踏进竹林,一路向前,土地有些潮湿,花朝犹豫了一下,跟在他十步之外。侯爷府占地广阔,这座竹林很深,走了一会,他停下来,手心烧起一道符,转过头看她,“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那个女子就是你!”
“不是。”她淡淡应道,倚在一根竹子上,看着他手心的符咒,嘲讽的勾唇,冷着脸偏过头去。
“侯爷府若是还有其他妖孽,我不可能不知道,你想造成侯爷府恐慌,对不对?”
“祈君,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和侯爷说?”
祈君就沉默了,看了她好久好久,终于说出来,“花朝,我知道你尚有一丝慈悲,你的本性不坏的。”
“你胡说!”
“若不是,你又为何在青竹手中救下我?”
“你还是这般自负——”胸口气息紊乱了一下,恨恨说道,“我怎么样无须你来管!”
他觉着她真是喜怒无常,却难得的不与她计较,“你我本就殊途,我也不该管你,可是,你和寻常妖孽不一样,你救过我——不过,若是我知道你做出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会手下留情的,那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花朝有一些嘲讽的看着他,他们不早就是敌人么?”
他轻轻一笑,看出她的想法,“虽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我素无芥蒂,若是你继续为善,我不介意和你共处。”
她幽幽的叹一口,手心结的红绳绕在竹枝上,一用力,竹叶飘零,片片向他飞去,怒道,“我不稀罕!”
他一闪避过,云鞋蹋在竹枝上,俯视着她,这个女人说动手就动手,阴晴不定,目光就沉冷了,哼了一声,一路踏竹而去。
一片竹叶从他足尖落下,在她眼前翻转,她屈膝坐在竹下,目光再一次忧伤开。
那个女子是谁?
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吧,也是这样一大片的竹林,不过不是这一座,师兄爱竹,尤其喜欢用竹叶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来,可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道路。
她一个人边哭边走,一不小心踢到一只小小的狐狸,那时候,她睁大了眼睛,蹲下来仔细地看,狐狸已经快要僵硬,圆圆的眼睛哀求的望着她。
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抱起狐狸,看到它背上的伤口,扯裂衣襟,颤抖的替它包扎。一边包扎一边哭,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焦急的寻来,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
最疼爱他的小师哥,紧紧的抱住她,看到地上的狐狸,看她的目光盛满了温暖。
他说,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子,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他从来都知道她对血的恐惧更甚于死亡,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指间沾了血迹,微微的颤抖,他怜惜的看着她,忽然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吮去残存的血迹。
她怔怔的看着他,第一次感到羞涩,他比她大一些,很容易的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眷恋,轻轻一扯,落入他的怀中,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我最爱善良的小师妹了——
当时他如是说。
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真是善良的可笑。还有那个吻,青涩的少年岁月,多可笑的一场梦。
抱得自己更紧了一些,原来,她迷倒侍卫的那一刻,心头闪过的是这一幕,当时竟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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