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众便值得重视了。
长老读过信后,把嘴凑到帮主的耳边轻轻转述。
帮主的脸色越发难看,听完后一把抢过信件,三下五下撕了粉碎,愤怒的扔在眼前的叶雨身上。
叶雨并不发怒,幽幽道:“肩上的伤口可好些了?”
这话不是问候,是赤裸裸的挑衅,因为那是被汤剑离打伤的。
帮主怒了,道:“你是汤剑离的什么人?”
叶雨道:“朋友,信使。”
“你叫什么?什么来历?”
“叶雨。”
帮主看着他手里许国造型的刀冷笑:“好大的胆,许国人竟在我大卫行走,不怕死么?”
叶雨道:“不怕。”
帮主怒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反贼!我丐帮现有兵权,随时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叶雨鄙夷的说到:“受了招安,小人得志,我区区一条小命,用不着拿兵权吓唬我。”
帮主气得脸红,问道:“想必你带着不止一封信吧?”
“四封。”
“我这是第一封?”
“第二封。”
“第一封你送到了哪?”
“华山。”
“下一封你去送给谁?”
“黑苗寨。”
“你果然是来替汤剑离报仇的。”
“我不是。”
“把信都留下,你活着离开。”
“我不留。”
帮主欣赏他的胆量:“有这份胆色,在许国安身立命多好,何必来卫国摊这趟浑水,结交汤剑离这等忤逆之辈。”
叶雨道:“你说什么?”
帮主道:“我说你不必来卫国惹事。”
叶雨道:“你说汤剑离是什么?”
帮主道:“我说他是忤逆之辈。”
叶雨道:“不愿做卫国的走狗,便是忤逆?”
被他骂成走狗,帮主怒火中烧:“取我打狗棒来!”
叶雨等的就是这个,他的恨一直无处可泄。
那是一根碧绿色的棍棒,玉石雕成,深深的墨绿色,不知是玉石本色,还是叫花子们常年累积的污浊之物。
这是丐帮的信物。
帮主接过这根棒子后,整个人顿时精神大振,他和丐帮其他的叫花子一样,饿的消瘦如柴,皮包骨头,衣服稍微干净一些是他和其他叫花子唯一的区别。
“你既然带着刀,想必武功也是非凡,敬你是条好汉,我跟你一对一,绝不会以多欺少,丐帮一向很公正。”帮主一边说一边打手势让身边的叫花子们退开,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打狗棒要是失了手,把你打残打废甚至打死,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叶雨不讨厌这种公正,但帮主的肩膀上有伤,这不公平。
他拔出刀,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劲一抹,瞬间,鲜血涌出划破的衣服,顺着刀刃滚滚而下:“我也公正。”
帮主圆滚滚的眼珠子瞪如灯笼,心里犹然生出敬意。
打狗棒挥动起来时尘土卷绕,这套棒法独步武林,也不知打伤了多少英雄,打死了多少恶犬。
只可惜这套棒法的名字叫做打狗棒法,只会打狗,不会打人。叶雨的刀虽没有名号,至少杀人,不曾杀狗。
刀光闪过,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打狗棒就飞了出去,刀刃稳稳停在帮主的天灵盖上,只要再往下一寸,就能要他性命。
帮主恐惧的刹那,刀却收了回去,随即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被叶雨狠狠切了一掌,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疼的冷汗滚滚而下。
“你不该说汤老哥忤逆。”切在帮主身上的那一掌就是为了强调这一点,叶雨收回刀,正要走,帮主的话又让他停下了脚步:“你真不是来报仇的?”
叶雨道:“我说了,不是。”
帮主道:“那你究竟来此作甚?”
“送信。”
叶雨走的时候很匆忙,因为他刚跨出大门,帮主就下令让人围住他,一定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的就离开。等那群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闻令围堵过来时,叶雨已不见了踪影。
从这里到黑苗寨要十天的路程,叶雨一路走走停停,中间吐了几次血,甚至昏迷过两次,这段路他十四天才走到。
他一直在思考,汤剑离死去时看待人间的眼神,是不是太过于温和了。
对于叶雨而言,汤剑离不仅是他敬重的人,还救过他的命。
那是一个秋天,叶雨带着病从许国流浪到卫国,这段逃亡的路把他折磨的遍体鳞伤。直到他盘缠散尽开始讨饭,他终于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饿倒在了路上。
行人匆匆,兵荒马乱的时代视生命如草芥,若不是那晚汤剑离刚好从这里路过,叶雨也许真的就活不成了。
汤剑离那天没有带着随从,是他亲自背着叶雨回去的。他把叶雨安置在耳房,那天夜里叶雨好几次醒来,干净的床榻被他咳出的血水弄的又脏又臭。
汤剑离命人换了床单被褥,第二天请了附近著名的郎中为他瞧病。
叶雨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视汤剑离为恩人,在汤剑离连忙摇手扶他起来的尴尬中,感激的磕了一个响头。
直到他问起汤剑离:“我是许国人,你为什么救我。”
汤剑离说:“都是人命。”
“天下那么多人要救,偏偏救了我。”
“能救一个便救一个,总不能让你饿死在路边吧?”
自那以后,叶雨对汤剑离就有了一种如同宗教一般的崇拜。
汤剑离告诉叶雨,自己经营的汤氏镖局在卫国威名赫赫,他把自己这家镖局的荣耀,一点一点的告诉躺在病床上的叶雨。
叶雨致死都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格伟大的仁义君子,最后会落到那么悲情的下场。
在那个春风绵绵的午后,汤剑离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只让叶雨陪着自己,叶雨是他死后唯一可以托付和信任的人。
桌上摆着一把剑,叶雨觉得有些奇怪,汤氏镖局没人使剑,汤剑离甚至不太喜欢剑,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把剑呢?叶雨感觉到一丝不详的预感。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汤剑离精力充沛的嗓门变得有些低沉:“你应该知道,自刎,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不知道。”
“如果我不死,华山和丐帮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家人的。”
“他们是名门正派,不至于连女人和孩子都不会放过。”
“那黑苗寨呢?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我们逃吧,天下这么大,他们找不到我们。”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会找,他们是受了卫国朝廷招安的人,许卫二国正值交战时期,到处是官兵和探子,我们能逃到哪里?”
“只要我们逃到一个足够隐秘的地方,没人会发现的。”
“我这八个老婆,三个孩子,加到一起十几个人,目标太大,藏不住的。七姨太和八姨太还怀着身孕,眼看下个月就要生了。我不想让然他们活的暗无天日,提心吊胆。”
“那你自刎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们的目标是我,和我的家人无关,只要我死了,镖局散了,他们就会各回各位,卫国再无汤剑离,再无因镖局而生的恩怨。”
“镖局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怎能忍心?”
“这和我老婆孩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早料到有今日的结局。我已经摘下汤氏镖局的招牌,镖师和趟子手们已经被我遣散了,他们都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不想让他们卷进来。”
“他们走的心安理得?”
“他们也有家室,不得不走,况且我还告诉他们,谁要是敢不走,我汤剑离就不再认他们做兄弟。”
“那么我呢?”
“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们却情同手足。你很善良,干干净净,你现在是我唯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汤剑离递过来四封信,道:“我死后,把这几封信交给华山,少林,丐帮和黑苗寨,记住,一定要亲自交到他们掌门的手上。这很重要,千万不能落入其他人手里。”
叶雨道:“是他们害得你成这样,你还给他们写什么信?”
“各为其主,不怪他们。”汤剑离说道:“镖局这些年积攒的财富一大半都分给了弟兄们做遣散,还有一半剩下的交给你,嫂夫人们和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你让我带着嫂子们走?”
“我活着的时候,她们是汤剑离的夫人,只要我一死,她们就变成了几个普通寡妇,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世人遗忘,那时候她们就真的安全了。”
做过雄鹰的男人,学不会变成犬儒。
汤剑离死的时候很安详,仿佛一点痛苦都没有,剑离剑离,他一生都不曾使剑,最后却用剑让自己离开了人世。他离去前的眼神,如同他刚来到这世上,哭声停止时那般安静,他最后吩咐叶雨,他的死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别人逼迫他的,送信给那些掌门或帮主时,不要滋事,不要找他们寻仇,带着宽恕的心,去结束汤剑离这一生的恩怨情仇,佛祖才会在冥冥之中保佑他留在世上的八个女人和几个孩子。
汤剑离大丧那天,阳光很毒很烈,灵堂上哀嚎痛哭,他的八个老婆和孩子在哀乐里撕心裂肺,他们唯一的依靠就这么突然走了。
叶雨跪在灵堂前很平静,没有流泪也没有过激,他用坚强把泪水流在了心里,以此给这些女人和孩子们一些信心。
叶雨在灵堂前咳血晕厥过去时,已经在地上跪了两个半时辰,他一天未曾进食,难以名状的悲痛如一根看不见的铁棍,将他狠狠的打到在地。
几个女人手忙脚乱将他抬进后堂,她们真的乱了阵脚。
苍白的灵堂上,那一滩叶雨留下的血水格外扎眼,就在女人们清理的时候,几个不速之客便闯了进来,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
华山掌门,少林方丈,丐帮帮主和黑苗寨寨主都各自带着人前来吊唁。
遵从汤剑离死前的吩咐,他的尸体摆在灵堂中间,不要管什么死者为大和一些狗屁的忌讳,他们如果想靠前仔细端详尸体,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看的明明白白,千万不要阻止。
果然,华山掌门上前仔细查看,生怕汤剑离没死透或者诈死。汤剑离的考虑并不无道理,只有让他们完全相信自己真的死了,死的彻彻底底,汤氏镖局在江湖上真的不存在了,这场恩怨才能了结。
几个女人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跟这些名门正派究竟有什么纷争,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因这些人而死,还知道这些人受了朝廷的诏安,各个封官加爵。她们泡在泪水里的双眼不安的看着一个陌生人摆弄自己已死去的丈夫,她们恨这些人,却又无能为力。
除了华山掌门,丐帮帮主的行为也让她们感觉愤恨,这些叫花子哪里是把这里当做大丧的灵堂,分明把这当做了喜事,把白花当做了红花。他们就像一群饿死鬼投胎,围坐在给唁客们准备的饭桌前,吃起酒菜来一点都不客气,大声喧哗,一点都不懂礼数。
倒是少林的方丈看起来很和蔼可亲,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经过大夫人的同意后,便带着弟子们给死者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汤剑离的判断并没有错,在他活着的时候,这八个女人的身份是汤夫人,他死去后,这些人女人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寡妇,他实在是低估了黑苗寨寨主的色心色胆。
黑苗寨主的恶行中,做的最极致的就是采花,也不知伤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下至还未发育成熟的少女,上至步入中年的美妇,他都可以通吃,甚至有人说他连母猪都试过。
这八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虽然素颜,可那楚楚惹人怜爱的眼泪,是个男人就会想要保护她们,她们并不老,八姨太今年不过才十七岁。知晓汤剑离已死,寨主脸上原本挂着“大仇得报”的快意,看见这八个女人后瞬间荡然无存。
“嫂子们,还请节哀,你们还得继续活下去,如果不嫌弃,可以来我的寨子里住,我一定待你们如亲嫂子一般。”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几乎浓缩了天底下所有嫖客的欲望,当年他的亲嫂子,就是被他奸污后含恨自尽的。
如果此刻叶雨在,一定会把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把他的牙一颗颗打落。
可惜叶雨不在,几个女人和孩子吓的哭声都停了,最后还是掌门打的圆场,替她们说了几句话,黑苗寨寨主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寨主无理的举动是叶雨后来听嫂子们说起才知道的,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恨的咬牙切齿。如果寨主不是土匪强盗,如果能讲道理一些,仗义一些,也许汤剑离就不必自刎。
想起这些种种,叶雨忍不住摸了摸身上的信,他已经决定,送信时,只要寨主胆敢有只言片语的不敬,就一刀要了他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