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不解。不了解自己不是都已然无意了吗?不是都已不再关心吗?不是只求平心静气的谈上一谈吗?怎的现在却因那么几句话,却因那么一眼,就死死纠缠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真的不甘心吗?
是吗?仅仅是他不甘心?
一遍遍地在心底问着自己,眼前闪过一幕幕的二人相处时的情景。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虽然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只是不甘,不甘她舍弃自己去选那个卜池,可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哼,其实是他不甘早已心动的佳人舍他而去!
不管她选了谁,如果他们不曾再见,他只会在心底不遗憾,只回想着随她去罢了就好。可如今他们相遇了,所有该被埋起的情感骤然爆发,死死的盯着她,说什么要个解释,不过就是为了……为了要见她……
说什么情浅,说什么情淡?是,情是浅,情是淡。但是……但是……浅也好,淡也好,却总是他的妻子,任哪个男人被妻子抛下能淡然处之?哼,现下不去想什么情不情的了,先去找她讨个说法才对!
回首望着那紧闭的门扉,日正当中,强烈的光定是透过门间夹缝,照在了那密闭的房内。
“卿鸾,你出来可好?”薄唇轻启,温润的声音破喉而出,没了初时的暴躁,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期盼。甚久,那门扉依旧紧闭,花丛树间隐身的众人依旧浅浅的呼吸,整个院落陷入无限的沉寂。
房内的梅花凳上,绯色的衣裙,端庄的红颜,浓浓的书卷气息,堪堪正是那纠缠这房外男子心房的女人。
她手握薄书一卷,却未曾翻看,眼——定在那圆桌纸上的尔雅男子。素手轻抬,缓缓落在那飞扬的眉目之间,无限的眷恋尽在那轻抚之上。
“卿鸾,你出来,出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迫着母亲写下休书?”游离的声音极认真,满眼的都是期盼的望着那门扉,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十二讶异的表情,没有听得花墙外那一声声的抽气,不去在乎今天之后他的名声会传得米夏尽知——他是被妻子抛弃的!
他只是注意到那房内轻浅呼吸的淡淡一滞,和随后那极轻极淡的一叹。
最后的期盼随着时间慢慢的逝去而磨灭,同样也是极淡的一叹,他的眼狠狠的一闭,忽的双袖一振,拔地而起,飞越过阔叶梧桐的树尖,消失在凌云书斋的院落之内……
良久,良久……那紧闭的门扉轻轻开启,端庄的女子终是步出了房门,微红的眼对上梧桐树下少年不赞同的表情。
十二抬手一挥,示意那文质伙计将院内看戏之人请出,然后才缓缓上前,定然的望着卿鸾的眼,“为何不见上一见呢?”
“见又如何?见了……又做什么呢?”清雅淡笑挂在唇边,早不见了先前叹气时的无奈。
“你早知道不是他写下的休书,却为什么不说?”少年不解追问。
“我拿到了休书,还说什么。”
“那不是他写的,所以……”
“是谁写的都不重要了……”现在的卿鸾早已不是那时的卿鸾了,现在的卿鸾定然是不能再做他游离的妻子了。
“现在的我,只有一件事要做。”不理会唐十二一脸的震惊一脸的心疼之色,衣袖一挥,轻浅一笑,顿生妩媚,“你道,从唐府里出来的儿女,真的会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乖巧孩子吗?就连那个日日躲在惠林院的小表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更何况我自幼就面对着那一群的豺狼虎豹。本想着脱离苦海,过些安定的日子,奈何那凤家又有东风恶,与那夫君到真成了欢情薄了,更何况他心中重担自不是我,我顺意离去不过也是想要不受哀苦罢了。”
“阿姐,那不像你!”
“人……总是要变的。”
语罢,那衣袖也是一挥,神色一整,施施然走进了前院,那唐家六小姐,凌云书斋的主子终又现身!
阿姐,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一日吗?何必?何必……
少年脸上的哀戚终是没有被女子看见,更没看到他的苦恼。
身为男儿,却无力保护亲姐,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彼端亭榭,贵气公子揪着白玉杯将清茶一饮而进!脸色有些难看,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施施然行来的女子,看她倦倦书香,却明白在那遮掩之下的真性情!
“贵人何以来此,是不放心卿鸾吗?”
纤纤白玉手将那玉杯一抬,身后随从利落斟茶,举杯就口,掩住嘴角轻笑,“自是要提醒姑娘你,言出……必行!”
“贵人放心,待此间事了,就是卿鸾履行诺言之时。若无他事,贵人请移尊驾,毕竟……此处出入之人皆不可轻视。”轻巧转身,踏着落叶而去。
而那贵气公子却转而望向游离奔离的方向,扯出腰间的折扇拼命的摇着,荡起的风吹落了石桌上的一片梧桐叶,而这整个的凌云书斋,唯有那唐卿鸾的门前植着两棵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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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挂的夕阳,倦然的影子,月见草的香气荡满了庭院。
洞开的房门洞开的窗,任那夕照的光辉洒进,落在那方桌书卷之上,梧桐院里的小小书房,游离正端坐在那方桌之后。
这小小书房,从来都是卿鸾流连的地方,犹记得新婚初时,十数天的朝夕与共,他不必上朝,她也无事,于是他环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夫妻二人共写下那一篇篇的婉约之词,共画下那双飞的蝶、连理的枝,彼时情动,今日犹新。
“唉……”长长的一叹,之后忍不住的有是嘲讽一笑。
想他游离是何许人也,无忧谷的大弟子,江湖上的侠士,更是朝上的游大将军,从来都是笑看人生,潇洒不羁,今日竟坐在这小小书斋感念娇妻,任谁看到,怕是也要笑掉了大牙。
他抬手一挥,似是要挥去心中烦燥,眼定在了那对面墙上的画,那画正是他和她共笔而出,画上彩蝶双飞,美人摇扇,公子舞剑,堪堪的双宿双栖,那落款也是她和他的名,“游离”“卿鸾”并肩着墨,似是同进同退,比翼双飞,可现下呢?
他缓缓摇头,反掌一比,猛烈的掌风瞬间就要挥出,正是要一掌击碎那画,可……掌风将出未出之际,眼又一次定在那比翼的名上,却猛地让他看到了“离鸾”二字,心底一颤,手下微斜,挥出的掌风击碎了画边的八宝琉璃瓶。
死死的瞪着那四个字,竖排游离与卿鸾,若是横排相念,便有了这“离鸾”二字。
原来……原来他和她的分离早在新婚之初便已预示,原来他和她的名竟隐含着这两个字……多年夫妻从不曾想过,他和她竟是离鸾,竟是失去伴侣的离鸾……
轻轻迈进,缓缓拾起那双栖之画,勾在嘴角的笑意淡淡而哀伤,难怪她求去,日日对着这离鸾二字,该是怎样的心情?毕竟他为夫确实不尽责,那些年的夫妻有几日相伴?
轻轻拂去画上薄薄灰尘,高高的举起看这那美人笑,画正背对着夕照的阳,透画而过的是淡淡墨迹,游离心念一动,翻过那双栖图,入眼的竟是——“两处相思无计留,君上孤舟妾倚楼。这些兰叶舟,怎装如许愁?”
落款是德昭十五年腊月二十七,那日正是他风尘仆仆的自三江回来,她娇羞的笑脸相迎,他却告诉她恐怕这次也不能留在家中太久,然后是那骤然生变的脸色,略带着苦楚,略带着辛酸……
就是那一日写下的吗?那么她怎么可能是心中没有他,怎么可能!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的话……她于他该是有情!如此……
笑意盈满眸,卿鸾啊卿鸾,无论如何,你依旧是我的妻,无论如何我不曾亲手写下过休书。
至于你的想望……若你要的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凤将军的夫人该是不低;若你要的吟诗作对的知己,我凤游离自认绝不是无能之才;若说这皮相……那卜池也该是比不上我吧……所以你只能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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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深院,金碧辉煌。
一身的黑衣,一身的冷意的男子端端跪在高椅之下,冷冰冰的道来:“……于是半年前凤家老夫人一纸休书便修了那唐卿鸾!而后凤将军回府却听闻妻子自愿被休,一心求去。”
高椅之上,端坐着一个长相俊秀,满身贵气的年轻男子,不动声色的听着下跪之人的一一禀报,半晌……
“你道……那凤老夫人为什么要休了她?仅只是不喜欢吗?”
“小人听闻,凤老夫人近日总是请那永定侯的女儿过府相伴。”
“永定侯的女儿?若是如此,那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委屈了这唐卿鸾……”被休之后竟还甘愿入宫救人,莫不是这就是情爱?就是皇叔离开的原因?怎么他就不曾体会?
“朕倒是没想到卜大人能对这事儿如此上心。也多亏了这卜池,初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绝了两人的想望,今日又能适时告知朕他二人相见之事,否则他日他们若真是旧情复燃,先前计谋岂不可惜……若是朕这游离叔叔当真和那唐卿鸾归好,那当日所迫之事岂不毫无意义?更何况现在朕还真是少不了这唐卿鸾呢。”略略沉吟半晌,又道,“你接续给朕盯着,待朕抽出时间再来解决。”
“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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