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贴鸟形花钿,五官并没做过多的修饰,但整个人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高贵气质,艳光照人。以前粗衣布服时便无人可与她相比,此时稍加打扮,更是让人不敢逼视,似乎,他有一种感觉,她原本就该属于这个阶层。
“是啊。”叶青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一年来经历了太多,她学懂了很多事,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只是当看见他仔细打量自己,她的心仍忍不住雀跃,“这衣服是叶洽逼着我穿的,你说好不好看?”顿了一顿,她鼓起勇气轻轻地道:“我会识字了呢。”这是她一直想告诉他的,语毕,不由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一听是叶洽让她这种打扮的,傅昕臣的心中一凉,一种酸酸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以至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没有得到他一丝一毫的赞赏,叶青鸿微感失望地低下头,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是及不上净姑娘的,他怎么会在意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与他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看着她露在领外如天鹅般修长的玉颈,傅昕臣微微出了神。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可是却已太迟。上天真是捉弄人,总不让人称心如愿。现如今他只能祝福她和叶兄不要再受折磨。
“走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起,决定毅然斩断所有情缘。原本他便不该对她动心的。
“醉心阁。”叶青鸿轻轻地道。心中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失落,似乎这一次真的要与他断了,以后或者连心痛也会是一种奢侈。站起身,傅昕臣率先走出暮雨轩,一手下赶紧撑伞走上前为他遮雨。他接过伞,挥了挥手,手下垂首退下。他回头看了眼叶青鸿曳地长裙,摇了摇头,正待吩咐下人备轿,却见她双手拎住裙摆,提了起来,露出下面的绣花紫缎鞋儿,另一手下已上前为她遮住雨,便不再说话,反正要去的醉心阁离此并不远。
叶青鸿跟在傅昕臣身后,看着他落落寡欢的背影,心口微酸,她以为他和净姑娘在一起会很快乐,但是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醉心阁是三层楼的木质建筑,外观朴实无华,但其内摆设器具皆为珍品,就连地上铺的地毯亦是由波斯国运至的。站在三楼卧室,可以看得很远。
挥退手下,傅昕臣默然看着叶青鸿,他看得那么专心,似要将她的容颜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以后再不会见面了啊!
被他看得心中忐忑,叶青鸿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蓦然转身而去,就好像那日他离开谷中一样。一阵剧痛忽然袭上心头,令她的眼前一黑。她伸手扶住门框稳住自己,待稍稍回过气后,蓦地拎起裙摆,飞快地奔上三楼。来到窗边,只见傅昕臣独自一人撑着伞,在青石径上走着,穿过假山夹道,走上石桥。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向她望来,看不清他的脸,但叶青鸿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个甜美之极的笑,她想告诉他,如果这一世两人不能相守,那么下辈子她一定要抢在净姑娘前面做他最喜欢的人。她不会再痛了,不会——因为她有了等待的希望。
叶青鸿痴痴地看着傅昕臣再次往前走的身影,不由得垂下泪来。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会不会已和净姑娘约好?那么她是不是注定要永远孤单一人?
“为什么哭?”耳边传来温和熟悉的声音,叶青鸿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傅昕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傅昕臣?”叶青鸿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所有的委屈和悲痛全涌了上来,令她不顾一切冲上前抱住他,由呜咽变为号啕大哭,似要将一年来所有的压抑全哭出来。
傅昕臣叹了口气,回拥住她,脸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抱她了,“都是我不好,乖奴儿,不哭。”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似在安抚叶青鸿,而其中却泄露了太多的痛苦与心疼。不经意回头看到她的笑脸,他本来决定放弃的心不由得再次燃起希望,打算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没想到回转来看到的竟是她在哭泣。
“傅昕臣,我好想你。”叶青鸿偎在他怀里,轻轻地呢喃,这一年多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却又要苦苦地压抑,那种感觉她实在是怕了。现在,无论会有什么结果,即便会再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她都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也是。”轻吻着叶青鸿的发,傅昕臣沙哑地回道。一年多的时间如果不够他想清楚的话,那么乍见叶洽与她亲密相拥的时候,他心中狂涌而上的嫉妒及心痛也足够告诉他一切了。如今确定了她的心意,他知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世人会怎样看他,这一生他再不会放手。
“真……真的?”叶青鸿不敢置信耳中所闻,颤声求证,喜悦的眼泪却已控制不住流了下来。这可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啊,傅昕臣说他也想她,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傅昕臣柔声道。自己让她受了太多的苦,以后要加倍补偿回来才是,“奴儿,我们成亲吧。”
“可……可以吗?”叶青鸿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怎么一下子什么都变了?那净姑娘呢?
“当然可以。”傅昕臣轻笑,还以为她有多大变化呢,没想到还是那么痴憨。
叶青鸿傻傻地笑了,原来不必等到下辈子,这一辈子就可和他在一起。
“傅昕臣,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为了预防别人捷足先登,她还是先预订好了。
“啊……”这一回轮到傅昕臣傻眼。
后来叶青鸿才知道傅昕臣才是龙源真正的主人,而叶洽只是主事之一,在傅昕臣为情癫狂的五年多时间里他与其他两位主事共同管理龙源所有事宜。而他本身却是当今皇上的亲叔九王爷,虽然早已不参加商议国事,但其所拥有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什么?”焰娘坐在躺椅里,不敢置信地瞪着对面椅内一脸茫然的叶青鸿。怎么仅短短的半日不见,她就要成亲了呢?“傅昕臣竟会同意?”
“是,是他主动提的。”叶青鸿讷讷地道。
“什么?”焰娘再次惊呼,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足以引起叶青鸿的不安。
“我知道他有一些些喜欢我,”轻轻地,她说出她的顾虑:“可是没想到……他最喜欢的是净姑娘,我怕……我和他成亲后,他会永远都不开心,净姑娘也不会开心,不知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傻瓜!”焰娘提不起劲,骂人的声音便似呻吟,“傅昕臣如果不是喜欢你,他是绝对不会娶你的,就是叫人拿着剑搁在他脖子上也不成。他们这种男人……哼!另外,杨芷净已死了五六年了,你不知道吗?”
“啊!”叶青鸿惊呼一声,“净姑娘死了?”难怪傅昕臣会那么伤心,难怪……她的心不禁为他隐隐发疼。以后她再不会让他伤心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哼!那个女人,死了还带走两颗男人的心。现在好了,其中一颗总算解脱了出来。奴儿,恭喜你!”后面的话焰娘说得诚心,但眼眶却不由得发涩。自己是没有那福分的了。
“焰娘,叶洽说为你找了大夫,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后面的话叶青鸿说得心虚,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求医后,她已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奴儿,你会说谎了哦。”焰娘失笑,她的小小心思她还不明白?“你当我怕死吗?”由着叶青鸿救她,是想借此为她觅得一个好归宿。现在心愿已了,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你舍得下卿洵吗?”叶青鸿心酸,她怎能如此不在意生命,活着即便再辛苦,但还是有希望,不是吗?
乍闻卿洵,焰娘不羁的笑蓦然僵住,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我以后是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也许焰娘就是因此才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吧。叶青鸿不由得感到一丝伤感。
“几次想进龙源看看,结果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却还是不得其门而入,咳咳……”焰娘笑着转开话题,不想让她担心,“没想到这回这么容易就进来了。命运真是捉弄人啊。”
龙源是位于京城西北的一片建筑群,其规模之宏大,防守之严密,实不亚于皇宫内院,故焰娘才会有此说。傅昕臣当年狂骜不羁,丝毫不怕招朝廷所忌在此大兴土木,短短数年间便建成了威镇武林的龙源。其内高手如云,奇人异士比比皆是,俨然是一个武林精英的聚集地。但是惟有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才晓得傅昕臣之所以能如此横行无忌,实因他有着皇室的血统。但是他具体的出生却无人可知。
尾声
龙源主续弦,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前来观礼的人一个比一个尊贵,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也许正因为如此,举行婚礼的大堂虽热闹非凡,却不喧哗杂乱。
“二拜高堂——”司仪高喊,虽然无高堂可拜,但礼不可废,还是得做做样子。
“且慢!”一沙哑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正欲下拜的新人,全堂立时鸦雀无声。
望向声音传来处,只见一瘦高的灰衣丑汉立于门外,神色阴鸷,不是卿洵是谁?
伸手阻止欲上前驱逐的护卫,傅昕臣握住身旁人儿的手。
主事之一关一之已开口:“卿公子如果是来观礼的,请于客席坐下,待我主行完大礼,再来与公子叙旧。”关一之的身份在武林中可是响当当的,丝毫不亚于孤煞,此时一开口,威严立见,任谁都知道,如果此时卿洵不知趣的话,下场必不好看。
卿洵却理也未理关一之,一双利眸直射傅昕臣,木然道:“你背叛净儿,我会杀了她。”后面一句他是看着叶青鸿说的。
傅昕臣本来淡然的眸中精光爆闪,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傅某对你屡次忍让,你道是我真怕了你不成?奴儿是我的妻子,你以为你动得了她吗?”上次他差点儿杀了奴儿的事,他还没同他算账,他够胆敢找上门来。
“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杀了她!”卿洵没有表情,话音未落,一道蓝光已射向叶青鸿。
“大胆!”
“找死!”
“卑鄙!”
叱喝声中,几条人影同时快速袭向卿洵。傅昕臣长袖状似轻描淡写地挥动几下,只听见“噗噗”几声,屋梁及木柱上已插上数柄飞刀,刀身泛着蓝光,一见便知是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回首时,叶青鸿已揭起盖头,正一脸温柔地看着他,脸上眼中无丝毫惧意。
那厢,叶洽、关一之还有一银发男人和卿洵正打得不可开交。只因今日是傅昕臣大喜之日,被人闹场还得了,三人也不顾什么江湖规矩,也不惧人说三道四,只希望能在短时之内将之擒下,以免婚礼搞砸。
叶青鸿秀眸转向坐在人群中的焰娘,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她的内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但一身武功却跟着废了,她好像也不在意。可此时那张一向满不在乎的俏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她还是放不下他啊。
“傅昕臣,叫他们不要打了,焰娘很担心呢!”她扯了扯傅昕臣的袖子,柔柔地道。
傅昕臣一怔,正要开口喝阻,却见焰娘已站起身子缓缓向大门走去。那白发男子蓦地退出战圈,上前扶住她,神态之间呵护备至。
“爹爹,不要打了。”叶青鸿蓦然张口。
全场愕然,惟有叶洽身躯一震,突然静止不动,不再理会卿洵的攻击。关一之无奈之下只好全部接收。而奇怪的是卿洵也蓦地呆住,令关一之差点儿收手不及一拳吻上他的丑脸。恰在此时,傅昕臣的喝阻声传来,总算为他解了围,他乐得退在一边看戏。
叶洽缓缓转过身,与叶青鸿神似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爹爹,青儿心中早已知道你是我爹爹。你……你还不认我吗?”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但因心中有一丝不谅解,所以她一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是相处许久,知道叶洽是真心对她,她也就不介意了。
“你……你不怪爹爹吗?”叶洽问得小心翼翼,就怕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叶青鸿微微一笑,牵着一脸恍然的傅昕臣走上前,用另一只手拉住他,“你定有你的苦衷,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可好?”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很多人会疼她、爱她。
“放开她!”一声沙哑的怒喝,令相认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叶洽长眉一挑,修长的眸中泛起寒光扫向卿洵,却发觉原来他并不是对着他们说,不觉哑然失笑。心情不由得大好,握紧女儿的手准备看戏。
只见卿洵怒视着白发男子白隐与焰娘,那双从不显露情绪的虎眸中竟似要喷出火来。
白隐没有理会他,径自低首问焰娘:“你还要和他牵扯不清吗?”
焰娘回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笑,道:“我的心思你是最了解的了,还用我说?走吧。”回首对叶青鸿道:“奴儿,傅昕臣,九王爷,咱们后会有期。”说罢,看也未看卿洵一眼,携着白隐转身就走。
“焰娘!”叶青鸿忍不住唤道,是不舍,是担忧。那卿洵的脸色实在是太过吓人,连一向胆大的她也不由得心底发寒。
焰娘转首安抚地一笑,点了点头,似明白她想说什么,随即回头而去。
蓦地,一声悲怒交集的长啸在厅中响起,震得人耳朵生疼,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变数突起,只见卿洵一拳夹带着万夫莫当之势袭向白隐。白隐慌忙放开焰娘举掌相迎,却听见卿洵的声音森冷地道:“跟我去吧!”声音尚未落地,众人眼前一花,已不见了他的人影,连焰娘也不见了呢。
傅昕臣正要去追,却被叶青鸿拉住了,“随他们去吧,焰娘是甘愿的。”
果然,众人望向白隐,只见他一点儿也不急,反而悠然自得地回到自己先前坐的位子前,舒舒服服地坐下,端起茶啜了一口后,方才凤目一挑,戏谑地道:“我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是你们也不必现在证明给我看吧。司礼官,还不继续。”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司仪已开始高唱——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天脚边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清辉将整个龙源笼罩住,温柔的风儿带着清淡的花香溜进红烛高烧的喜房中,偷偷地分享着新人的幸福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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