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听罢,心中一惊。
带着楚国的国印,便可向天下告示楚国的灭亡,秦国便可作为第一个攻破楚国都城的国家,在战争结束后瓜分的领土也最多,更是宣示了秦国的国威,而秦子婴也将为第一个破城灭国之将,永留史册,其效应不可估量。
若是不从,现如今的他已然不是楚王的对手,即便能侥幸逃脱,后来的几国军队攻破都城,他前些时间所付出的努力,牺牲的秦军将士也将功亏一篑。如此功劳,不可不得。
若是平安放走了楚国的血脉,岂不是……叛国之罪?也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秦子婴的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半晌,他抬起头来,眼神中透露着坚定的神色。
“我答应你。”
江南。
晗州。
客桥镇。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放眼望去,几十条纵横交错的水道平铺在小镇上,具有江南特色的乌蓬船在水道上摇摇晃晃地刮着。河两旁的桥洞下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着些垃圾,臭不可闻,垃圾的旁边还有乞丐和流浪汉搭起来的简易棚子。桥头,穿着素衣的姑娘走在青石板上不论什么天气,桥上青石路上总是潮湿的,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起一圈一圈的积水,倒映出一片苍白一片朱墨色的天空。
客桥镇的大街上总是显得吵嚷而拥挤,货郎的扁担随街放着,两边的商铺将卖的油纸伞,笔画,绸缎沿着店面摆到街上,吸引着一堆一堆的书生姑娘驻足。议价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南方的客商深谙招客之道,面布皱纹的妇女们眼神中写满了精明二字。从桥头放眼望去,商铺外的遮阳伞如同荷花一般叠叠绽放,荷花下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一个发乱蓬蓬的男子正坐在屋后巷尾的台阶上磕着瓜子。他穿着寻常长工的标配短褂,蓝布裤,加上一双破烂的草鞋,就如一个混迹人群找不出来的杂役一般。
一辆马车从人群中挤来,车夫不耐烦地挥舞着马鞭,想从人群中疏散开一条道路。马车的装潢显得略有些普通,朱红色的窗框内用一袭绸布遮掩着,露出隐隐约约的身影。
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条小巷子里停下,男子就坐在巷子旁,抬起眼皮子打量着眼前的马车。
车夫目不斜视,他身后长长的帘子被缓缓掀开,一个身披官服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男子看着他,略显讶异,道:“亲自来了?”
他的语气好像是在对相识已久的熟人的寒暄一般,着官服的男子来到他的身旁,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应道:“嗯,楚王败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家长里短一样,磕瓜子的男子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楚国的皇太子呢?死了?”
官服男子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咱们不用在这呆着了?”男子不解地问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回到天枢阁了?”
官服男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仍是摇头不语。
“那你怎么过来了?查到那个废物太子的下落了?”
官服男子听着他的话,笑意更甚。他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对他温和地笑道:“我就是啊。”
我就是啊,楚国皇太子,楚墨。
他面前的男子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连瓜子壳都忘了吐,沾在嘴角上。
过了一会儿,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车轮驶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夫仍旧不耐烦地驱赶着行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能过了很久,才会有人发现,那条小巷子旁的青石台阶上,残留着点点难以察觉的血迹。
马车驶过书院,童稚的诵读声越来越远。
马车驶过胭脂铺,老板娘尖锐的议价声也越来越远。
马车驶过人群,几名牵着油纸伞的姑娘的调笑声也越来越远。
在车厢里,楚墨淡淡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始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他的脸颊上还有几颗稚嫩的雀斑,看起来单纯得人畜无害。
“战争终于结束了。”楚墨的口中低声道。
车夫听到了他的声音,向里面问道:“那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找我的皇兄。”楚墨道,“然后,像父皇那样,杀掉他。”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杀意,车夫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大声道:“可公子,听说叶不留拦在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他可能……”
“他不重要。”楚墨道,“我只想找到韩路遥。”
这句平淡的话好像一下子堵住了车夫的嘴,他不再发话了。
楚墨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平淡,接着道:“他不配让路遥去为他送死,我要父皇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和她在一起。”
说着,他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道:“父皇死后,母后估计也难逃一死,就当她为父皇陪葬了,至于其他人,都不重要。但是国师是不会这么放弃皇兄的,我有预感。”
突然,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开。
“他一定还没死,他还活着。”
马车缓缓地适出了这条街道,夕阳的余晖开始照耀着这座城市,在亭台楼阁上都洒下了温柔的光,路人和马车的影子被拉长。所有人都开始享受这慵懒的黄昏,没有人会在意此时此刻的战争,灭亡,以及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