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秋的时候,陈大学士死了。
楚国举国齐哀,满城缟素,就连秦、赵、齐三国都派了使团前来吊唁。
按照学士府传出的说法,老夫人要求低调些,但作为楚国二十余年来的事实统治者,这个要求根本无法做到,所谓极尽哀荣也不足以描述当时的场景。
老夫人在大丫环的搀扶下,带着三个儿子连续忙累了好些天,而当年被发配到南方的陈家大公子居然没有出现。
当年天爷曾经指着连绵的山峰峰对景天说过,任何道路只要走到尽头,那么便只能折回,世间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
陈大学士的葬礼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陵墓逾制不说,最麻烦的是禁止民间嫁娶百日,让民众心里的悲痛很快便变成了怨言。
都城的气氛渐渐在变化。
某天清晨,以梁大学士为首的数位大臣与王公联袂进宫,求见陛下,不知所言何事。
据宫里太监传出的消息,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见这些人。
直到这个时候,很多官员与百姓才想起来,原来楚国是有皇帝的。
陈大学士在时,这些事情无所谓,但现在大学士死了,朝中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有如此大影响力的官员,那么皇帝的位置顿时变得重要起来。
陈大学士死前做了很多准备,如果一切按照旧例进行,他给楚国留下的政治遗产应该还能发挥很多年作用。
遗憾的是官场上从来不缺少野心,对权力的贪婪注定了朝堂不可能继续平静。
第三场秋雨落下的时候,御史台开始动手,十余道奏折递往中书,弹赅某郡太守。
梁大学士与数位大臣看过那些奏折后,一言不发直接送进了宫里。
皇帝陛下多年没有用玺,今次想来也不会例外,然而朝中诸公的行为本身便是一种表态。
那位太守是陈大学士口袋里的人,准确来说,是大学士为景天十年后准备的的宰辅。
风雨一起便再难歇,很快斗争的矛头指向了裴将军。
这位大楚名将,饮了一壶酒后,连夜回到京都,旋即被下大狱,罪名是行贿受贿、贪腐、通敌以及养贼。
后面三个罪名比较简单,问题在于行贿受贿这一条,有资格被裴大将军行贿的官员……只有已经死去的陈大学士。
风雨变成了暴雨,依然心怀大学士的几位官员很快倒台,而都城里也多了很多与陈大学士有关的流言。
大学士晚年执政确实太过强硬,在官场与民间早就有所议论,只是那些议论一直藏在暗处,直到现在才浮出水面。
在那些流言里,陈大学士穷奢极欲、冷酷成性、对陛下极其不敬,对百姓极其不悯。
渐渐的,不,应该说很快的,大学士便从一位名臣变成了权臣,接着眼看着便要变成楚国历史上最大的奸臣。
秋意渐深时,终于有官员上疏请治陈大学士九项大罪。
学士府被禁军围住,朝中诸公也没有忘记远在南方的陈家大公子,派出骑兵把他押了回来。
朝廷没有对陈大公子用枷,没有将其关于囚笼,连绑都没有绑,而是让他骑马随行,只是刻意放出去了风声。
愤怒民众掷出的白菜与书生们泼出的墨水,从长街两侧不停飞来,如疾风暴雨一般,淋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陈大公子坐在马上,咬紧嘴唇,脸色苍白,始终一言不发。
大学士府里一片哭声,老夫人坐着马车去了大狱,禁军有些骚动,但最终没有拦阻。
统治楚国多年的学士府,虽然遭受了狂风暴雨的打击,还是保留了很多暗中的力量。
在幽暗的大狱里,看着已经多年未见的大儿子,老夫人仿佛变得更老了一些。
出陈大公子隔着铁栅跪倒,满脸泪水说道:“母亲,儿子不孝,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现在还要要你担心。”
老夫人在大丫环的搀扶下,坐到椅子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军械案是不是真的?”
陈大公子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请母亲饶恕儿子糊涂。”
“我让人调来卷宗看过,军械案你只是吃了银子,没有别的问题,那谈什么糊涂。”
老夫人有些疲惫说道:“你父亲这辈子贪的银子,比这可多得太多。”
陈大公子膝行而前,抓着铁栅栏,问道:“朝廷里那些混帐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老夫人冷笑说道:“想做什么?他们当然是想把你父亲彻底搞臭,踩倒泥里。”
陈大公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这边简单,但想要治父亲的罪,凭他们怎么能够?”
老夫人幽幽说道:“所以他们把皇上抬了出来。”
陈大公子很是吃惊,说道:“那个白痴皇帝?”
老夫人说道:“据说你父亲伪造了当年靖王世子一案,就是为了把陛下囚于宫中,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大公子的脸色更加苍白,说道:“父亲对陛下确实不敬,难道……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