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出嫁
火红的嫁衣,繁复的层次,覆上我的身。我任由着送嫁的丫头在我身上摆弄。待她们停手,我便看到镜中那张熟悉而又显得陌生的容颜。
上了妆后更显眉黛如画,却看不出眼中有丝毫做为新娘的喜悦,倒像戴上了一张面具,掩住所有的心事。
“姑娘,嫁衣很美,人也是极美丽的,真好!”一个丫头举着镜子在我面前笑道,眼里遮掩不去的羡慕。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第一次穿如此颜色鲜艳的衣裳,却道不明心中的感觉。
小时只要有新衣穿便会乐上好几日,如今却只是漠然。人长大了,是否就会变得不易去为简单的事单纯地快乐?因欲望和杂质参杂太多?
这衣裳其实真的很漂亮,美得华丽,美得甚至有些不祥。红得似火,仿佛可以燃尽一切,包括我所剩不多的情绪。
我静静看着镜中那个一脸淡漠的自己,仿佛什么都停止了。
我仿佛又看到那窗外慢慢扩散开的血。
镜中的人眼底渐流露出一种恐惧。
“姑娘。”那个丫头摇醒愣住了的我,有些奇怪地道,“听别人说,出嫁的新娘最美最幸福,何况是未来的国母。为何不见姑娘一展欢颜?”
那丫头的神情带有些天真。
我不禁失神喃喃道:“你可真像我妹妹。朝恒,哎!朝恒,可谓用心良苦。”
那丫头掩口而笑,笑容无邪,更似霁晴。
忽然之间,我觉得心里堵得极慌,不由掀起帐帘,跑至帐外,我好想透透气。
却迎面撞上了来此的朝恒。
朝恒扶住脚步略显虚浮的我,眼中闪过惊喜,却是定定地望我,目如星辰般明亮:“我的新娘当真是最美丽的。”
我不敢去看他,垂下眼,掩去目中的刺痛,余光中却瞧见了一道寒光闪过。
朝恒身形一动,带着我避开,另一只手的手指已是生生夹住一柄杀意十足的青锋。
我不由看向那个持着青锋的刺客,竟是方才为我整装的那个神似霁晴的丫头。
“国主大喜,小女子特送上薄礼,还请笑纳。只是国主单手接礼,未免怠慢了小女子吧?真是失礼。”她含笑道。未握剑的手却是片刻不停,一掌拍向朝恒怀中的我。
朝恒眼中怒气一盛,将我推开,出掌迎击。她竟是松开手中的剑,借着朝恒的掌力,纵身朝我跃来,动作灵敏迅速地用手指扣住我的颈部,立即稳住了身行,笑嘻嘻道:“多谢国主助小女子这一臂之力,这姑娘今日由小女子带走。国主的婚期,恐怕该延期至日后了”。
朝恒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你的目的其实一直就是锦瑟,行刺本王不过是个幌子。”
“国主英明,小女子本想趁整装之际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可惜偏撞上国主,只得硬着头皮来打声招呼。国主当真功夫了得,若不是这姑娘在手,小女子难保今日可全身而退。”她目光陡然一寒,“给我准备两匹快马!国主定不想我一紧张,力道一时没捏好,伤了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吧?”
她边言边加重手劲,我只觉气息一滞,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朝恒眯起眼,似在权衡着形势,但立即挥手命令道:“照她说的办。”
不多时,有人牵来两匹马。
她挟持着我上马,道了声“多谢国主肯成人之美”,便是策马而奔。
我一直没动,听着过耳的呼呼风声,心中并无多大的波澜,平静得连我也觉莫明,竟是事不关己一般。
没想,她竟是朝敦煌的方向去。
待将追兵甩远,我们便弃马从车,那两匹马被她打发地朝另两个方向奔去。
我仍是无法猜透她此行的目的,只是平静无痕道:“姑娘勇而有谋,堪称女中丈夫。”
“这话我只当你在赞我。”她笑着看我,眼中却隐了分怒意,“可惜就算你将我夸得如何国士无双,天上有,地下无,我也不会放了你。你就安心呆着吧,谁让你是锦瑟姑娘呢?”
“哈?”我迟疑一下,试探道,“你与朝恒,可是有冤仇?”
她明显噎了一下:“在今日之前,我都未曾与他蒙面,何来冤仇一说?”
“那便是与我有关。”我笃定道,继而沉吟,“可我不记得有见过你。”
我又重新将她打量了一番,除却与霁晴的神似外,我确是没见过她。
“你是未曾见过我。但我对锦瑟姑娘你却是闻名久矣了。”她冷笑地将我自上至下看了一番,“果真是处事不惊,不动声色中却足以将人推入深渊,以致万劫不复。隐藏在这样一副柔弱皮囊下的蛇蝎心肠,令人防不甚防。方才你赞我,我也该回回礼。对锦瑟姑娘,小女子也是佩服得紧。”
我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却是淡淡回了句“我从不知自己是如此的”,便阖目不语。
与人逞口舌之快并不明智,特别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
她亦是闭了嘴,虽未去看她,却可感到她的敌意。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听得见车夫赶车时挥鞭和车轮辘辘的转动声。
然后,她开口道:“你就不好奇我掠你来的目的?”
我依旧闭眼,听着自己静静问:“你会告诉我?”
没有疑问,没有好奇,一切都是静的。
她轻笑出声:“还是你沉得住气。我告诉你,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为何要见?”
“你不得不见。你害得他受了整整两年的苦,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你不但毫无悔意,还要为他人披上嫁衣。”她怒道。
我忍不住心中一颤,已然明白她话中所指的人。
是他?!
是姬羲衍。
他何苦如此?
此番,要我如何去面对他?
我睁开眼,作出一副毫不为此所动的模样,问:“是他要你来找我的?”
她拧起眉,道:“不,他说不可勉强你。是我看不过,瞒着他来捉你回去的。他对此全然不知。”
我轻叹一声,缓缓道:“那,便不见了。”
我的声音是如此的冷与决绝,在心里划过后,心便随之冷了死了。
“这由不得你。”她柳眉倒竖,狠狠道。
“那就带着我的尸身去吧。”我平静道,静静的声音在车厢里空空回荡。
我知道她此时定是想把我碎尸万段的。可是,有时,相见不如不见。我和他什么都挽回不了,见了又能如何?
只是,徒增伤感。
马车倏然停住,我的身子不由前倾。
她怒起,破口道:“你怎么赶车的?想死么?”
说罢,一脚踹出,便是跳下了车。
“放她走。”一个男声低吼道。随即是几声有力的抽鞭声,却是空空打在虚空之中。
“不放,绝对不放!”她不肯让步,“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要我此时放人,绝无可能!”
“你不放,我放!”男子道,口气不善。
“不成!”她毫无退让。
我静静坐在车内,任由他们僵持。
“我不想再陪你胡闹下去!”男子终于忍不住大吼道,“那女人铁石心肠,本来就见利忘义。你没有听她说了么?她可不是那种随口说说就会了事的人,到时人真死了,你要我如何向爷交代?”
“你倒是蛮了解她的么!”她陡然出口的话夹杂着酸味。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跟我闹别扭了。”男子口气软了下来。
她笑道:“得,这次就先不与你计较。”
“多谢夫人大量。”
“没个正经,谁是你的夫人?”她徉装气道,幸福却是不掩而出。突然,语气一黯,“可是,七爷……”
“就别见了。我还怕这女的给咱爷捅刀子呢!”男子边说边掀起车帘。
果真是葛流云。
我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叫了声“葛将军”。
葛流云冷哼一声:“不与我等同行,便滚下车。老子没那么多闲功夫与你磨蹭。”
我也不怒,慢慢走下车,走过他们的身边,在他们看不到我神情的地方,抬头仰望天空,轻声道:“好好照顾他。”
如果我给不了他幸福,那么至少他们可以。他们的身上有幸福的气息。幸福是可以传染的,只要他们留在他的身边,至少他不会太过寂寞。
“你不去看他么?”她突然喊道,“真的不去么?就算七爷快死了,也不去么?”
我一惊,回过头,全身的血液在闻言的那刹瞬间静止,良久才重新流淌。我喃喃道:“即使要骗我回去,也不可咒他。”
回神时,却已觉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我努力地擦拭着脸上的泪,心里不住告诉着自己,不可被骗,不可被骗。
泪却是越擦越多。
“你知道我没骗你的,他真的快死了。”她低声道,神色黯然。
我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那毒其实早已无药可解,唯一的解药已然被霁晴毁掉。
我不过是,想骗骗自己,骗自己说:从现在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他都会同我一般,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赏同一轮明月,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无论相距多远,依旧在,一直都会在的。
可是,我的自欺与欺人却是如此单薄和不堪一击,被她一句话便能轻易击了个支离破碎。
我似乎一下就崩溃了,失控地蹲在地上,将头埋于膝间,单薄的肩彷若会碎掉般瑟瑟地抖着。
她走至我面前,手轻轻拍着我的肩,叹道:“既然如此相爱,又如何忍心就此不见?”
我嘤嘤低泣仿佛一个失措的孩童:“我其实比谁都期待与他相见。可是,我不能,不敢。我用我这双手,这双手,我亲手害了他。”
“七爷不会怪你。”她宽慰着我,说。
“我知道。他向来宽容。我不想仗着他的优容,便涎着脸皮留在他身边,那样是不对的。”我抽泣道。
“去吧!看看七爷。七爷虽嘴上不说,但我们都清楚,他是想再见见锦瑟姑娘的。”她道。
葛流云不耐地站在一旁插口道:“真是不干脆,麻烦!要去便去,哪来那么多顾虑?我可告诉你,再迟些,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到时还要麻烦我为你开道。”
她横了葛流云一眼,他便闭口不言。
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见状不禁轻笑,拭去眼角的泪痕,吐了口气:“带我去见他。”
便是率先跨上了马车。
不多时,他二人也相继上车,马车便又重新飞速前行。
姬羲衍,这次我因此事而哭过,但以后再也不会。
我不想在你面前弄得悲悲戚戚。
我是锦瑟,那个你在敦煌认识的锦瑟。
我不是那柔弱的女子。
马车顺着丝路,经玉门关,入敦煌城,然后停在一处别院。我随葛流云他们下车入院,那时的天已渐黑,城内的灯火渐渐亮了起。
一排的灯笼次第引开,迤俪而来,那是一队巡院的卫兵。由此可见,为了他的安全,葛流云他们是下了番工夫的。
“他还在书房里。”月晚意低声道。
月晚意是她的名字,听她自己说,她是葛流云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而且月家是江湖中的颇有名气的武林大家。
我向月晚意微微颔首,独自推门入屋。
书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房内唯一的亮光来自于书桌的那盏灯火。
或许是累极,他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依旧处在灯火阑珊之地,那刻,我突然有种很心安的感觉,仿佛无论走到何处,走过几生几世,我都能凭着这样的灯火找到他。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每一种感觉都分外珍惜,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有种发出声响便会惊了眼前这一切的错觉,我担心一旦出声,他会从我面前消失。
我拿起在一旁的一件长衣小心翼翼地覆在他身上,心里忍不住叹息,他仍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人都病成这样了,还抛不下那些江山社稷。
我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他清减了,憔悴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触及他的脸庞,只觉心疼,心酸。
他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一脸刚睡醒的平静,自语道:“怎么就睡着了?近来,精神越来越不济了。”
我心里一酸,忍不住唤了一句“大人”。
他抬起眼看我,有一瞬的动容,继而自嘲道:“怎么见到锦瑟了?是眼花了么?”
“大人。”我难过地看着他,轻声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他的身子明显一震,惊愕地看着我。
我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上,喃喃道:“大人,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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