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共七十二峰,主峰天柱又有金顶之称,在直插云霄,众峰拱托的险峻绝顶上建了一座旷古绝今的道宫——太和宫。
这也是武当唯一一座不能让游人香客进入的道宫,传闻里面住着武当的掌门与辈分极高的一群老神仙。
除太和宫外,武当还有五宫二观,分别是南岩,紫霄,玉虚,五龙,遇真五宫和复真,无和二观。
此行便是去云居峰上的玉虚宫进香,那儿也是白若求得姻缘上上签的地方。
六宫二观靠得很近,一峰一个全凑在一堆,遇真宫便在大明峰上,过了一道云桥便是云居峰。
云桥长约一百来丈,少顷众人便走到了头,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北上芸与杨南关是最后走出云桥的,只见前一刻还在昏迷的少年一脚踏在岩地上时猛地便醒了过来,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看着有些好笑,不过有一个黑瘦少年笑不出来。
同样有一座小道庵落在云桥的这一边,不过没有又一块虎石在此。顾大洪如长枪般挺立着在等姗姗迟来的少年与少女,而白洛与顾小胖的声音则从小道庵中不断传出。
“洛姨,小洪想吃糖葫芦。”
“吃个屁吃,一天就知道吃吃吃,这山上哪来的糖葫芦卖,要吃去摘些山楂,反正差不多。”
“那下山的时候给我买,好不好嘛洛姨?”
“不好,滚蛋……”
看到少女挽着少年平安走出,顾大洪目光微闪,眼中极为隐蔽的沮丧之色浮过,继而转身缓走走了。
杨南关冲北上芸虚弱的笑了笑后,道:“谢谢,我能走。”
少女微微颔首,松开了少年径自走了。此刻她的脸上红润已退,面上平静,心跳却比平常时刻快了几分,而少年在摸了摸脑袋后也慢慢跟了上去。
这座小道庵自然不是玉虚宫,那座名传天下的道宫乃是坐落在云居峰之巅,须再往上走个一千多石阶方可抵达。
沿着石阶向上走,又过了几个小道庵与小道宫后,众人离玉虚宫已只剩不到两百阶。
抬头隐隐便可望见峰顶那藏身云雾中的庞然大物,而这时,白若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面带惑色。
每月初三登玉虚宫时,游人香客都是鼎盛至极,而此刻一同在石阶上的却并未有多少人,与此前相比简直是冷清至极。
而且在山脚的时候,白若甚至还瞧见了几个和尚……
似是看出了夫人在想什么,北上桀笑道:“忘了说了,今日是辩法的日子,佛来道辩,法场在南岩宫与紫霄宫,上完香后可以去瞧瞧。”
不过话音刚落,北上桀突然笑容一收,似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夫人不语。
“辩法。”
杨南关心中一动,想起了老头子曾说过辩法不过是秃驴与臭道士的吵架,跟泼妇骂街一样,不过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都快到了,还磨叽什么啊?怎的这么拖拖拉拉的。”
白若的不耐烦已经写在了脸上,众人只见一道白影闪出,她便已在十五六阶之外了,头也不回的往上走着。
“走吧,上完香再说。”
白若轻声说道,离得虽然不近,但杨南关能很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也从中听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似是厌恶。
随着一阶一阶的向上走,一座庞大雄伟的宫殿渐渐在云雾中显出身形,旭日的光洒在其上显得其格外庄严。
踏出最后一道石阶,落脚在一张占地五里有余的八卦图上时,众人算是进到了玉虚宫。
两侧开阔无比,朱红色的高墙矗立在二十丈外,正中开有三门,九道石阶铺于门前,中门上挂有一块门匾,其上刻有五个大字——玄天玉虚宫。
高墙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成群建筑,雄浑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玉虚宫已立于极高之地,东边比它略矮一头的是遇真宫,北边比它略高一头的是太和宫,而西边与南边则是复真观和紫霄宫。
宫殿辉煌,建于高峰之顶有若仙宫琼阁。
眉须皆白的老道士正领着二十来个小道士迎着东升的朝阳念诵《小灵藏经》,背负木剑的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在接待香客游人,满面笑意。
一个三十多岁的道士瞧见了白若,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迎了过来,问道:“还是进香吗?”
“嗯,不过她可能是来求签的。”到了玉虚宫,白若的心情似乎好转了几分,脸上有了笑颜。
她指着十丈开外那蹲在地上无聊的看着老道士和小道士念经的白洛,笑盈盈说道。
没有听清内容但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洛扭头,无奈道:“可算是来了,我等的腿都麻了。”
这般说着,白洛站起身拍了拍腿后走了过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
白若笑着摇头,九人在那道士的带领下上了台阶,进了玉虚门。
宫殿繁多,所用之木多为檀香,雅香淡淡。
道士带着众人走在廊腰上一番七拐八拐,半盏茶功夫后,在一座大殿前停下了脚步。
入眼便是一尊燃着一根长香与诸多小香的大炉,大炉所对正前方的宫殿中,真武大帝脚踏祥龟,微昂着头像是在凝视给他进香的游人香客,也像是在凝眸天穹。
长香是道庭中顶好的沉龙香,静心凝神之效极佳,小香则是香客们进的香,等会儿白若进的香也会插在大炉中,且同来的无论有几人,都只能有三炷香,都只能是一人上香,这是武当的规矩。
白若一人小步走到供奉的真武大帝与其他一些神仙的宫殿前等着,待接过那道士递来的三支燃香,整了整衣衫后走了进去。
她跪在一个空的蒲团上,双目合上,双手持香,低声默念。
这是在祈祷,在向真武大帝与诸多神仙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北上桀满脸带笑的望着妻子的背影,与众人一同侯在外头,而一道白衣身影却悄悄离开了。
白洛看见了在左边的过道上不断有游人拿着一根竹制的小签或悲或喜的走出,显然,那边是求签的地方。
片刻后,白若起身,将香郑重的递给那道士,进香的最后一步便是道人插香,这也是武当的规矩。
走出大殿后,白若望了一眼众人,笑问北上桀:“丫头是去求签了吗?”
“十有八九。”北上桀笑着点头,众人也轻笑了起来。
在最后的一百多石阶里,气氛有些沉闷,北上桀便说了玉虚宫那准到令人发指的姻缘签,又隐晦的点了下白洛与镖局里的那个游侠儿……
除了还是一脸茫然或者说是心不在焉的小胖子,其余人很快就都知晓了白洛这次上山的目的,求签。
至于是何签,众人心里都有数,只有白洛还以为自己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原地等了约莫半柱香功夫,只见白洛一脸喜滋滋的迈着步子走回来,像是求到了上签或是上上签的样子。
“去干嘛了?怎么这么久?”白若强忍笑意,板着脸问道。
白洛直视着姐姐,眼睛一眨不眨:“没干嘛啊,就随便溜达了一下,走吧,走吧。”
回答的干脆利落,显然是早有预料,就冲这份说谎话不眨眼的深厚功力,北上芸都想给这个单纯的姨娘竖个大拇指。
“算了,你这丫头,走吧。”
白若朝那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在其目送下带着众人走出玉虚宫,又走出玉虚门,消失在了道人的视野里。
从最顶上的八卦图踏出,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底,蜿蜒如龙的石阶。
白若慢慢拾阶而下,边走边轻声问道:“去看辩法吗?不去的话我们回镖局。”
话音刚落,白若的手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了,白洛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我不去,没意思。”
“那小洪也不去,洛姨你给小洪买糖葫芦好不好?”
小胖子似是瞧出了白洛心情不错,赶忙挽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着,试着能不能搞到糖葫芦。
“行,要多少有多少。”
白洛心情是真的不错,还摸了摸小胖子的小脑瓜,牵起了他的手。
“我跟着四个小家伙吧,他们好像想去。”这时,朱尧笑道。
北上桀望了一眼想去又不吭声的四个小家伙,点了点头。
“那走吧。”
一路无言,只有小胖子说个不停,众人在南云桥处分道扬镳,杨南关感觉耳根总算是清净了。
还未踏上云桥,顾大洪突然走了过来,看着杨南关问道:“我扶你?”
“嗯。”
望了一眼桥下云雾散去了几分,露出了一些青翠面貌的深渊,杨南关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北上文与北上芸已经率先踏上了云桥,随后是杨南关与顾大洪,再之后是朱尧。
刚踏上云桥,杨南关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可以感觉到额头已经微微在冒汗,于是右手便不自觉的攥紧了顾大洪的衣衫。
这次走的比较快,三十息息不到,五人便走出了云桥。
入眼游人可谓鼎盛至极,多如丝缕,擦肩拾级而上。
这些人中有各峰道庵道宫里的道士,也有慕名而来的游侠,有士子富贾,也有换上了易服的高官显贵,地方百姓……
等到杨南关缓过劲来,五人混入人流拾级而上,耳边不断有游人的交谈声传来。
“听闻这次前来辨法的是小昭寺,不知是真是假。”一个背上挂着一把裹布大刀的游侠说道。
“哎,你这消息不太准确啊,这次来了有两寺,除了小昭寺还有一个寒山寺。”
“寒山寺?那不是在江南吗?隔这么远还跑来辩法,我记得江南不是有座青城山吗?干嘛舍近求远?”
“这话就看出了你见识浅短,天下道统,武当为尊,没听过吗?”
“还真没听过,不过你这话我听着很不爽,什么就叫我见识浅短,我那叫一心练刀,不闻世事。”
“嚯嚯嚯,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一个游侠调侃起了斗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同伴,气得他差点拔了刀。
慢慢走过了一百来阶,杨南关的面色已经好转了许多,在默默听着身旁游侠们的交谈。
道庭四山,佛门六寺,杨南关都有在书中看到过。小昭寺与寒山寺正是六寺之二,小昭寺在东域,而那寒山寺远在江南。
“咚!”
这时,一眼望不到头的峰顶传来了一声悠扬厚重的钟声,声若雷霆,余音回荡天地间,久久不息。
这是紫霄钟的钟声。
作为紫霄宫的镇宫之宝,武当的八大道器之一,紫霄钟若是响起,必是宫中迎来了大事,而此次的大事便是辩法,佛来辩道。
峰顶紫霄宫前
一个白眉足有八寸之长的老道是盘坐在地上,合眸,手结黄庭印。其身后是一尊半人高的古朴紫钟,钟上雕龙画凤,方才便是这身穿紫服的白眉老道以雄浑的内力撼响了紫霄钟。
老道身前五丈远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小和尚,小和尚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一身袈裟随风微动,嘴边温和的笑容让一些小娘看的都有些痴了,盯着小和尚的身影愣愣出神。
六宫二观的地面都是一张八卦图,石阶所对之处是为乾,也就是辩法之地,众人所立之地是乾门。
在那仍就在微微摆动着的紫霄钟之后,清一色二十来位紫袍老道坐在台阶上,神情庄重的齐声低诵着《南华经》,肃穆而庄严。
小和尚身后也盘坐着十来位僧人,双手合十,念诵着《金刚经》。
前来观辩的香客游人离得挺远,一撮一撮的坐着,本来很嘈杂的他们在听得紫霄钟的一声钟鸣后,全都静了下来。
此刻的峰顶静得只剩下诵经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紫霄钟的余音。
重有千斤的紫霄钟越晃越慢,几息后彻底停了,这时老道人睁开眼,声如洪钟大吕:“何谓佛?”
闻言,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不假思索道:“明心见性为佛,解脱生死为佛,超越轮回为佛。佛者,渡几,渡人,渡世,以及微身渡万灵。”
一语落下,小和尚笑道:“到小僧了,何谓道?”
“道合万物,有人道,有天道。天道无常而人道有常,斗转星移是为道,花开花落是为道,云舒云卷是为道,一行一坐亦是道。道难述亦难言,吾类众生皆是道!”
话落,老道接着问道:“不得解,续问佛。”
“佛乃悟者之意,亦即具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如实之见一切法之初相。”
“不得解,续问道。”
“道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此之一辩,彼之一驳。虽未有刀剑相向,但在每一答每一问的交锋中都透着股难言的意味。
那是道与佛的不断试探,有如佛陀与真武大帝的无形交手,令人不知不觉间便沉浸其中。
自古便存儒,释,道。六百年前大楚鼎盛之际也是儒门最盛之时。
但随着大楚的灭亡,儒门似乎也随之一蹶不振,没落已许久,如今只剩释与道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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