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丝毫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此刻却该为她尽最后一份心意了。”
于是他强忍着人类最难受的痛苦,在临死的时候,还在隐藏着他心里最不愿意隐藏的事。
但是在这一刻,金梅龄的胸海突然变得异常空灵,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着深意,而她当时并不明了的话,在此瞬息之间掠过她脑海时,她突然全部了解了,虽然这了解是痛苦的。
“他——他难道真是我的父亲。”虽然她平日对她的父亲并没有情感,甚至还有些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间的洪水,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于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鹃。
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驱入更痛苦的深渊里。
“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着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相对。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畔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藉这些**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
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蹈蹈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仟悔着的金梅龄。
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自己,于是她抛开了——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到这小小的庵中来潜修。
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
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好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帆东去了。
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这儿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联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的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
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消声灭迹了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场吐血。
凌风剑客将“腔恫三绝剑”冷潮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人故做不知,他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
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
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惩地模样,急得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缠多年,都不能了结。
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找卢锵。”
于一飞不禁抚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地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
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天绝剑却笑道:“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得快走才行。”
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去寻访当时以医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庐而居。
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人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也奈不了他何。
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
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急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到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振。
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
诸葛明点头道:“正是。”
两人齐齐一紧缰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赶去。
到了竹林外面,车马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怪脾气。”
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张瓜子脸,也变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抱起来。
那边葛诸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左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地笑了笑了,两人便一齐搀扶着苏映雪往里走。
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鸣。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地发出声响。
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很。
他们轻轻地拍着门,那知拍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庐老先生出去了吗?”
葛诸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拍门。
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地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葛诸明便道:“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葛诸明高声喊道:“庐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无回答。
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里,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语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葛诸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土音大大不相同,便道:“阁下是谁,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庐老先生。”
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
哪知那人仍然阴恻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边这边的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远在苏映雪之上。
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葛诸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阴凄凄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啧啧赞道:“好漂亮。”
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那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脸孔一板,道:“你们还耽在这里干什么,庐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滚。”
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来。”
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接着,他就旁若无人地,慢慢数起来:“一、二、三——”
于一飞面含杀机,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我们先退出去。”
葛诸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
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葛诸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生声音来,那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
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到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的。”
“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吧!”
地绝剑虽然心高气傲,此时此地,撞到这等人物,也不觉略有些气沮,考虑了半响,也未说话,便又窜了出去。
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掠回窗里时,身手也显得迟钝得很。
屋里放着一张长塌,塌上垂目盘膝坐着一个鬓角已经花白的清霍老者,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全然无动于衷。
天魔金欹走了过去,朝那老者道:“姓庐的,你可要放聪明些,你总该知道‘百会穴’是怎样的一个穴道,而且我的点穴手法,天下再也没有别人解得开,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姓金的可还死不了,你姓庐的可活不了多少个时辰了。”
原来天魔金欹在玉女张清秦菁捉迷藏时,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带着唐灵、唐曼在后面急追。
可是唐斌等发步较晚,轻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
天魔金欹逃了一会,胸腹之间,疼痛无比,而且真气也有些提不上来了,原来他方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发作,尤其在他受伤之后,又提气狂奔了这么久,伤势更形严重。
他回头一望,唐门中人已不再追来,便寻得一块较为隐僻的地方,将息了半晌,运一运气,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样,不由惊忖道:“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厉害。”
他知道这种内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赶快医治,只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治了,惶急之下,也给他想到妙手神医卢锵此人,便也兼程赶到京山求医,那知妙手神医听了金欹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替他医治。
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医动起手来,他虽然身受内伤,但是神医庐铺仍不是他的对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点中脑门正中的要穴“百会”,被抱着坐到床上。
天魔金欹威胁利诱,卢铺却仍无动于衷,垂目静坐,一句话也不响,金欹暴跳如雷,他却视为不见。
那知“崆峒三绝剑”却又闯了迸来,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绝非崆峒三绝剑的敌手。
若是万一动了手,自己内伤势必又要加剧。
是以他方才三言两语便将于一飞吓走,心里暗地得意。
但是看到妙手神医说什么也不替他医治,又觉得惶急。若是普通内伤,他自己也可医得,但此时他所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绝非普通医药可以治得的。
地绝剑于一飞掠到墙外,对诸葛明道:“那厮竟是天魔金欹,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天绝剑沉吟了一会,道:“这天魔金欹跑到这里来找妙手神医,想必是自己受了伤。”
他顿了顿,又道:“老二,我们就将师妹留在竹林里,你我兄弟再进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也是个人,凭我们师兄弟二人还应付不来吗!”于一飞自是赞同,便将苏映雪侧倚在一根巨竹上。
天绝剑右手微扬,做了个手式,两人便掠回院中,从支着的窗口里一看,只见天魔金欹正在倚案沉思着。
天绝剑一扬手,嗖地打出一块飞蝗石。
崆峒山为五大剑派之一,剑神厉鹗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门人,会打暗器的,可说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飞蝗石一种,这就是名门正宗的自恃身份之处。
飞蝗石只不过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挥手,就将这飞蝗石挥出很远。
但是他却并未移动身体,原来他此刻胸腹之间觉得非常难受,而且还带着些许窒息的感觉。
天绝剑诸葛明发出这块飞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并不奇怪,但是他发出此石的用意,是想惊动金欹,让金欹掠出窗来,此刻见他毫无行动,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于一飞心中忽然一动,悄声向诸葛明说道:“这魔头既来寻访妙手神医,想必是他也受了重伤,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我们若想击败这魔头,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师兄你的意思如何?”
诸葛明沉吟了半响,道:“看来我们今天非动手不可了,无论他受伤没有都是一样,但是……”
“还有什么?”于一飞问道。
“但是我们若进房子动手,怕会引起妙手神医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师妹治伤,那岂不是更槽。”
诸葛明这样一说,地绝剑于一飞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不认得这妙手神医,但是有关他古怪脾气的传说,于一飞也曾听过不少。
于一飞沉吟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着急地说道:“我们将师妹一人留在竹林里面,是不是太危险了呀!”
他一心关注着苏映雪的安危,诸葛明听了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换了一种尖刻的语调道:“你要是不放心,出去看看也好。”
于一飞暗哼了一声,忖道:“你和我装什么蒜。”口中却说:“这样也好,师兄就请在这里待机而动好了,我出去看看师妹。”
随着,他就掠出墙去。
天绝剑诸葛明又立刻开始后悔,不该让于一飞和苏映雪单独相处,他和于一飞勾心斗角地想博取苏映雪的欢心,那知苏映雪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讨厌他们。
这就是女孩子们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地向她们表示爱意,她们反会觉得你无足轻重,纵使她也是喜欢着你的。
天魔金欹此刻渐觉不妙,真气大有反逆而上之势,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医一眼,知道要想他为自己治伤,只怕已是无望,再加上“崆峒三绝剑”对自己也在虎视耽眈。
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试想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杀死,对别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
此刻他杀机又起,暗忖:“这厮既不肯替我治伤,我也叫他永远不能替别人治伤。”
他嘴角泛起凶险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绝剑此来的目的也不能达到,又想到此后武林中受了重伤的人都无人医治,心中得意已极,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响到这么多人的……”
于是他忍着疼痛,纵了起来,极快地掠到塌前,“拍”的一掌,击向妙手神医脑门。
然后他毫不停留,从另一边窗户掠了出来,消失在远方。
天绝剑在窗口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却看不到坐在床上妙手神医,此刻他见金欹突然走了,心中大感奇怪。
于是他再也不考虑,便掠进窗去,一眼看到倒在床上的妙手神医,纵了过去,惊慌地问道:“卢老先生,你怎么了?”
妙手神医衰弱地张开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挣扎着说道:“你将有边架上的第三个绿色瓶子拿来,快快。”
原本金欹方才拍向他脑门的一掌,虽然使他受了致命之伤,却恰好替他解开了穴道,是以他现在能出声说话,四肢也能转动。
天绝剑诸葛明连忙走到右边的一个檀木架上,依言取过了那只制作形式甚古的绿玉瓶子。
妙手神医又急道:“倒出三粒来,放在我嘴里。”
诸葛明拔开瓶盖,倒出三粒清香的药丸,他暗忖道:“想来这个必定就是专治内伤的灵药‘追魂丸’了。”
原来妙手神医卢锵的“追魂丸”,为专治内家掌伤的圣药,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是妙手神医固步自封,轻易不以之示人。
于是诸葛明将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人妙手神医的口中后,便悄悄地将那瓶子收进怀里。
妙手神医将那三粒药丸咽下后,神色似乎稍见好转,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目养了一会神长叹一声,睁开眼来。
诸葛明赶紧问道:“卢老先生好些了吗?”
妙手神医摇头叹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虚传,受了重伤后,仍有如此掌力。”他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脑海命门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诸葛明安慰地说道:“不会吧……”
妙手神医突然怒道:“什么不会,我难道没有你知道。”他这一发怒,立刻更行不支,猛烈地咳嗽了许久,断续地接着说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医术,没有……刚说到“有”字,他俩眼一翻,立时气绝。
须知脑海天灵上如果稍加击打,便会晕眩,何况是天魔金欹这种深厚的内家掌力,妙手神医能支持这片刻,不身过是靠了他平日对身体调理得当,内功又颇具火候,和三粒“追魂丸”的功效罢了。
他这一死,天绝剑不禁慌了手脚,暗忖:“想不到我跑来却为他送终了,真是倒霉。”
天绝剑诸葛明天性极薄,见了妙手神医的死状,一丝没有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觉得自己倒霉。这时屋外有几声轻微的指甲相击之声,这是武林中同道传递消息的方法,诸葛明一听,便知是地绝剑于一飞叫他立刻赶去的信号。
他抬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搁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出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屋去。
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惊,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了地绝剑于一飞和受了伤的人绝剑苏映雪外,还站着三个,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
于是他极快的飞跃到地绝剑于一飞的身侧,抬目一看,对方却原来是武当派的凌风道人和另一个九大弟子中的道人。
那受了伤的,就是神鹤詹平。
原来神鹤詹平所中于一飞的那一掌,伤势亦极重,虽然在武当山上调息了许久,吃了许多丹药,但是伤势亦末见起色,于是他们便也想到这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也赶来求治。
此刻双双方碰面,心中各怀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是赶来求妙手神医治伤的。
双方互相凝视了许久,凌风道人一言不发,掺着神鹤詹平向妙手神医所居的草庐里走去。
天绝剑诸葛明忙轻声道:“我们快走。”于一飞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发生,便也匆匆地扶着人绝剑苏映雪,穿过竹林。
他感到苏映雪呼吸重浊了,上气也渐渐接不着下气,不禁急地问道:“师妹的伤怎么办?”
诸葛明道:“不要紧。”他得意地说道,“我已将妙手神医的‘追魂丸’拿了一瓶出来。”
于一飞满腹狐疑暗忖:“这妙手神医怎地突然大方起来了,将‘追魂丸’给了一瓶给他。”
突地,他惊哟一声:“师妹!”伸手一探苏映雪的鼻息,惊道:“不好,师妹的呼吸好像停了。”
他们已穿过竹林,走到马车旁边,天绝剑望了望身后,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瓶子,道:“将追魂丸给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
话未说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窜出一条身影,停在他们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峒三绝剑’,居然将妙手神医都杀死了。”
他眼角一睹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着道:“还将人家的‘追魂丸’偷了来,哼!天下第一剑果真调教得好徒弟。”
于一飞听到妙手神医已死,也吃了一惊。
天绝剑诸葛明也冷笑道:“武当派的道士果然厉害,不分清红皂白,就胡乱血口喷人。”
凌风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喷人。”
说完又大步人林中,诸葛明忽然望了满面怀疑的于一飞一眼,道:“快上了车再说。”
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然。
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苦逼着我?”
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痹,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难受。
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惶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极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
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
他心思杂乱,忽然耳畔的风声顿住,忙收掇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一间船舱。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
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卟”地丢在地上,跌得身上隐隐发痛。
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是弯曲着的,躺在地上,形状极为难看。
无恨生空自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
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
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
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
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
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心的结果。”
张菁急道:“怎么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应我到这里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岛上那么小,烦死人了。”
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人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呢?”
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海三仙呀。”
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
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先回去。”
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
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了,你说是不是?”
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她想:“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了”,又不禁难受。
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
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帐上来了,唉!我真倒霉。”
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里了,现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倒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天大的冤枉吗?”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
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的水手。
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
那两个水手恭敬地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到路上饿死。”
辛捷气得七窃生烟,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万百计的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仇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之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里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涨。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倒。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迸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的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双光滑得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酌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的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姆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胃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束缚自己身体的固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里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里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菁脊催促道:“你快走呀!被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肢,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莫约有七、八丈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末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这一纵岂有丈远近,他双腿又猛,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外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姆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画“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回,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末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己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指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挥出,根本不用出招,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石塑的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入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中断,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着。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惶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叹声,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
这念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卜,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藉着这唯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意念也更强,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意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的,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深念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都会意念着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里,所渡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璧,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地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翰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缨七娘又一笑,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缨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缨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是以他仍然安祥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倒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而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里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里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被‘玉骨魔’全收服了,不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份。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里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缨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缨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贴贴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倒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
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的”,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臬城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南沙的涉海金鳖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贴贴。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缨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角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的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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