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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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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子订下的武林英雄谱没有,上面写的就有两位姓裴的,叫做什么‘枪剑无敌’,使一对弧形剑和一柄钩镰枪,武功说是全都是硬把子。”

    “瞎,老哥,你可就差了,白老爷子订这‘武林英雄谱’,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咧,那‘枪剑无故’裴氏兄弟,早就死了十几年啦,就是在十多年前,震动武林的蒙面人那趟子事里面,和另外好几位成名立万儿的镖头,一起死的。”

    “哦,原来是这么档子事。”

    “就算他们兄弟两人没有死,他们可是两河地面上的人,怎样也不可能跑到咱们江南来当总瓢把子呀?”

    “哈,老哥,您别忘了,咱们也是从两河地面上过来的呀?说不定,有那么一天,咱们也能当上江南的总瓢把子呢。”

    “嘿,你别挨骂了吧!”

    “说正经的,您要知遣这位主儿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人物,到了五月端阳那一天,您到战神手的浪莽山庄去瞧瞧就行了,听说这次盛会,把江南合字弟兄都请遍了,为的就是对付那条孽龙——”“喂,老哥,你还是不要说长道短吧,让人听见了,咱们可就吃不了,得兜着走啦。”

    于是江南道上,快马驰骋,剑影鞭丝,侠踪频现,俱都是到浪莽山庄去参加这场盛会,拜见这位神秘的总瓢把子的。

    阳光甚烈,行人苦热,道旁一株大树的绿荫下,横放着一担新鲜的瓜果,鹅黄嫩绿,清香袭人,于是这方小小的绿荫,就成了来往行人的绿洲了。

    三五匹鞍辔鲜明的长程健马,倘佯在较远的草地上,偶然垂下头,嚼一口江南的青草,三五个手里摇着马连坡大草帽的劲装大汉,箕踞在绿荫下的瓜果担旁,享受着旅途中的片刻荫凉。

    正午时分,路上的行人,都是懒洋洋地,空气中飘散着的是懒散闲逸的气氛,甚至连这儿个劲装大汉,都半闭着眼睛,连身旁放着的,那带着金黄色的香瓜,都懒得再伸手拿起来吃一口。

    蓦地——

    路的尽头处,传来一阵奔驰的马蹄声,阳光之下,只见数匹健马,绝尘而来,马蹄飞健,奔行如龙,竟然俱是来自塞外的良驹。

    树荫下的劲装大汉睁开眼来,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色,像是彼此在问道:“是谁?”

    他们的问题,霎眼间便有了答案,这几匹健马驰到切近,马上骑士口中齐声“的卢”呼,健马长嘶一声,嘎然止步。

    树荫下的大汉不禁在心中暗喝一声!

    “好身手。”抬目望去,只见绝尘驰来的这五匹健马上,首头的一骑,上面坐着一个身躯颀长,面孔瘦削,颔下微微留着些短髭的中年汉子,衣衫华丽,神采飞扬,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和他并肩同来的一骑马上人高颧深腮,目光如鹰,满面精悍之色,左手带着缰绳,右手竟齐腕断去,他左掌微带,跨下健马便自纹风不动,骑术之精绝,竟是无与伦比。

    树荫下的大汉又自互望一眼,转目望向第三匹马上,马上坐的竟是一个妙龄少女,一身淡青色的紧身衣裤,满头的青丝,也是一方淡青丝中一起包着,面如桃花,眼明如水,秋波微扫,群山失色,一眼望去,虽觉这少女美艳不可方物,但神态之中,却又带着七分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华之态。

    那独掌汉子身躯微扫,“刷”的跃下马来,大步走到这少女身前,带着满脸笑容,问道:“姑娘,您可要下来歇歇?”

    这少女秋波一转,却回首望了身后的二人一眼,便微微摇首道:“不用了,你把那黄金瓜买几个,带在路上吃就行了。语音清柔娇脆,有如长草中的飞莺,却是一口纯粹京片子。独掌汉子含笑应了一声,微一拧身,箭步窜到瓜果担旁,掏出一锭两许重的银子,”吧“的一声,抛在地上,大声道:“卖瓜的,把你们这里上好的瓜果,全用篓子给爷们装上。”

    那少女柳眉轻颦,又回首望了身后的两人一眼,轻轻说道:“龚三叔还是这样的脾气。”

    她身后两骑,马上人竟是两位面貌完全一样,衣青也完全相同的枯瘦汉子,面土木然没有任何表情,日光如电,却是往来流转,听了这少女的话,面上神色,仍然丝毫不动,生像是世间任何言语,都不足以令他们关心似的。

    树荫下的劲装大汉,见到这两个枯瘦汉子,面色却不禁为之蓦然一变,互望一眼,各自垂下头去,取了身旁尚未吃完的香瓜,低头大嚼起来,目光再也不敢往上膘一眼。

    片刻之间,那独掌汉子买好了瓜果,这五匹健马,便又绝尘而去。

    树荫下的大汉,这时才敢抬起头来,却不约而同地长身而起,一个颔下长着掩口浓须的彪形汉子,目送着他们的后影,沉声道:“果然不出庄主所料,飞龙镖局里已经有人来咧,哼,你看看那快马神刀龚清洋的那份狂劲,若不是……唉,若不是他身后还跟着那两位,我当时就想教训教训他。”

    另一个大汉把手中的马连坡大草帽往头上一戴,一面道:“‘快马神刀’龚清洋和‘八卦掌’柳辉这两个小子来了倒无所谓,后面那两位,倒的确扎手得很,还有那个小妞儿,却不知是谁?”

    另一人双眉一轩,呼哨一声,招来那边的儿匹健马,一面道:“我看那小娘们八成就是那条孽龙的女儿,她老子既然放心让她出来走江湖,手底下也绝对错不了,唉!我真不知道庄主打的是什么主意,弄了那么个怪小子来当总瓢把子,到了那天,他不弄个笑话出来才怪!”

    那浓须大汉“哼”了一“声,沉声道:“庄主的主意,也是你随便能褒贬的吗?我看你小子真是胆子上生毛了。”巨掌微翻,抓住一匹马的组绳,翻身跃了上去,又道:“飞龙镖局的人既然已现形踪,咱们也用不着再去打听了,还是快回庄去吧!”双腿一夹,扬鞭而去。

    只剩下那贩卖瓜果的小贩,兀自站在树下,望着这些大汉逐渐远去的身影,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突地抄起地上的担子,大步向另一方向走去,只是那些劲装大汉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神情而已。

    由下午而黄昏,这条大路上由西面驰向东面的武林豪杰,一拨接着一拨,一个个俱是满面精悍之色,显见得都是草泽中成名的豪士。

    但是裴珏,他知不知道自己已在武林中造成这么大的骚动呢?

    天黑了,一双铜烛台上的两支巨烛,将一间布置得极其精致的书房,映得十分明亮。

    裴珏以手支额,斜斜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目光凝注着那双烛台,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侧首望着坐在身侧的吴鸣世一眼,突地沉声说道:“吴兄,我总觉此事有些不妥,此刻距离会期越来越近,我的心也就越发乱了,试想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怎能担当起这么重的担子,唉——”他长叹一声,微微变动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姿势,双眉不禁为之一皱,接着又道:“何况我身上所受的伤,直到此刻仍未痊愈,吴兄,你天资绝世,我却是个最笨的人,这一年来我在江湖中流浪,更知道江湖中有着惊人武功的奇人异士,实在大多了,要我这么个笨,笨得连武功都学不会的一个人来当江南武林的领袖,岂不要被天下英雄耻笑。”

    吴鸣世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子。

    只听裴珏皱眉又道:“何况……唉,我又何尝不知道那‘神手’战飞的用心,他之所以要让我来当这总瓢把子,还不是已知道我是个无用的人,是以便想叫我去做他的傀儡,日后他若要我做什么违背良心之事,我又当如何?吴兄,我那时若知道会生出这些麻烦,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随又微微一笑道:“不知怎地,自从我穴道被那厮恰巧震开之后,我竟变得如此喜欢说话,唉——人们能够将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的确是件痛快的事,过去一年来——”“吴鸣世剑眉微剔,突地顿住脚步,面对裴珏朗声接道。”裴兄,我与你相交时日虽浅,但我一生之中,却只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裴珏微唱一声,接口道:“除了兄台之外,芸芸天下,也再无一人真的视我为友了。”吴鸣世微笑一下,瞬又正色道:“你我既相交,朋友贵在知心,我有一句话本待不说,但却有如骨鲠在喉,非说不可。”

    裴珏目光一抬,道:“吴兄只管说出来便是。”

    吴鸣世道:“你我一见如故,承蒙你不弃,将你一生遭遇,都告诉了我,我与你以前虽不相识,但也可知道你以前必定不会是个懦夫,但这些日子,自从你随那神手战飞来到此地之后,我看你一日之间,至少要长吁短叹百数十次,这却不是大丈大的行径了。”

    裴珏呆了一呆,却听他又道:“那‘神手’战飞此举,固然是别有居心,但你又何尝不能将计就计,乘着这个机会,做两件名震天下,造福武林的事来。”

    他语声微顿,只见裴珏缓缓垂下目光,便又接着说道:“裴兄,你之天资,远在我之上多多,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你若浪费了这份天资,将它埋葬在过份的。谦虚里,那就太可惜了。”

    裴珏默默地转过目光,照进窗子来的月华,又渐渐退了回去,他知道夜已更深了。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他暗问着自己:“名扬天下”,本是他梦幻以求的事,但此刻面对着这扬名的机会,他却又不禁有些胆怯。

    因为大多的折磨,已使得他失去原有的自信。这一年来,命运对他的安排,根本从未给他自己选择的机会,对任何事,他只有默默顺从,而从未有过反抗的余地。

    于是,此刻,当他自己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一选择的时候,他就未免为之举棋不定了。

    吴鸣世目光凝注在他身上,良久良久,看他仍然垂着头,甚至连坐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不禁暗中长叹一声,忖道:“我有什么方法能够激起他的勇气呢?他本可变成一只刚强的狮子,但此刻他却仅仅是一只善良的绵羊而已。”

    更敲之声,从窗外传来,已经过了两更了。

    于是吴鸣世叹息着走了出来,一面暗中告诉自己:“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吧,在这春天的晚上,连狮子都会变成绵羊,我又怎能使绵羊变成狮子呢?”

    于是这间原来已是十分幽静的书房,此刻就变得更为幽静了,幽静得令裴珏不禁感觉到一种无比难堪的寂寞。

    窗外庭院深沉,微风声,虫鸣声,混合在幽冷凄清的月光里,便有如情人的眼泪滴在满塘残荷的小池中。

    那么,大地不也变成少女的面颊了吗?

    裴珏费力地站了起来,走出门,走到这深沉的庭院里。

    他渴望着春夜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更喜爱春晚的声音听到他耳里,无论如何,他还是热爱着生命的,纵然他此刻有着一份淡淡的忧郁。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这浪莽山庄幽静的后院里的一个幽静的侧轩,“神手”战飞似乎有意将他和一切人隔开,就连吴鸣世,都是安置到前院西厢的一问客房里。

    沿着院中一条碎石于铺成的小路,他缓缓而行,月光照在这条小径上,将满径的碎石,都问烁得有如钻石般光亮。

    他随手拾起一块,又费力抛了出去,暗中自感叹着自己一生遭遇之凄,却又不禁暗自感叹着自己一生遭遇之奇。

    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便开始在脑海中泛滥起来。

    只见院子的角落里,有一扇小小的木门,他漫步走了过去,目光动处,心中不禁为之猛烈跳动一下,几乎脱口惊呼起来,全力奔了过去,角门前竟倒卧着两个劲装大汉的身体。

    月已升至中天,月光笔直地照下来,只见这两人身形扭曲,仰天倒卧在地上,右手紧紧捏着腰间的刀柄,刀已出鞘一半,半截刀光,青蓝如电,走到近前一看,这两人面目之上,满是惊恐之色,伸手一探,却已死去。

    晚春的风,本已温暖得有如慈母的眼波,但吹到裴珏身上,他却觉得有一阵令人栗惊的寒意,望着这两具尸身,他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一转身,想跑回房子里。

    哪知——

    方一转身,目光动处,却见一条人影,并肩站在自己身后。

    月光之下,只见这人身躯枯瘦如柴,却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长袍,随着晚风,飘动不已,头上乌眷高髻,面目生冷如铁,木然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像闪电般望在裴珏身上,便生像一具僵尸,哪里像是活人。

    裴珏心中蓦地一惊,本已猛烈跳动着的心,此刻更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目光一垂,再也不敢看他一眼,下意识地一回头。

    哪知——

    目光动处,身前竟也站着一条人影。

    裴珏心中不禁为之一寒,定睛望去,这人影竟然亦是枯瘦如柴,衣袖宽大,乌簪高髻,面目生冷,竟和方才那人一模一样。

    他不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但这人影却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眼前,他心中不禁又是一寒:“难道我真的遇见了鬼?”回头再一望,身后那条人影,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目光飞快地左右一望,自己身前身后,竟各各站着一条人影,不但穿着面貌完全一样,面上的神情,竟然也是完全相同,木然没有任何表情!

    一时之间,裴珏的身形,再也无法动弹一下,只见左面那枯瘦汉子,面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一下,不知是否就是算做笑了一笑,然后身躯笔直地一旋,电也似地掠到那道角门之上,伸出手掌,在门上一只巨锁上轻轻一捏。

    那只重逾百斤,坚固无比的巨大铁锁,竟在他这只干枯得有如鸟爪一般的手掌轻轻一捏之下,像朽木般应手而裂。

    右面那枯瘦汉子面上的肌肉也自微微牵动一下,口中竟沉声道:“请!”

    左面的枯瘦汉子此刻已打开角门,手微一伸,口中亦道:“请!”

    这两声“请”字,语气之冰冷,生像是发自丸幽,哪里有半分活人的味道,裴珏只觉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至背脊,禁不住又机伶伶打了个冷战,站在这两个形如鬼魅的汉子中间,不知怎生是好。

    这两个枯瘦汉子的四道目光,有如四道厉电,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使得他有一种置身幽冥地府的感觉,连自己的血液,都冰冷起来,心念一转,暗自在心中寻思道:“这两人究竟是谁?来此究竟是何用意?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更无宿仇可言,他们找我又为的什么?叫我出来又为的什么?”,他虽然无法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但是事已至此,他却知道自己除了跟着他们出去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暗中一咬牙齿,大步走出门外,一道小溪,由西面流来,婉蜒向东流去,水声潺潺,溪旁有一片竹林,为风所吹,风声簌簌。

    那两个枯瘦汉子,一前一后,走在裴珏身侧。裴珏耳中所闻,真是自己的心跳之声,连这美妙的天籁,都无法听到了。

    走到竹林近前,前行的枯瘦汉子,突地回过头来,冷冷道:“阁下就是将任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裴大先生吧?”这二十余字自他口中说出,音调高低,竟然毫无变化,此时听来,更觉有如出自幽冥。

    裴珏呆了一呆,脑海中闪电般掠起一个念头,暗暗忖道:“怎地这两人也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他们亦是那神手战飞的对头,前来加害于我?”目光抬处,只见这枯瘦汉子两道摄人心魄的阴冷目光之中,果然满含恶毒之意,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寒,几乎想否认此事,但心念一转,又自忖道:裴珏呀裴珏,你难道真的已经失去昔日的勇气,你难道真的已变成一个只会叹气的懦夫,今日你就算要被这两人杀死,又怎能做出此等恶劣、卑鄙之态!“一念至此,心胸之中,又复热血沸腾,一挺胸膛,昂首朗声说道:“不错,在下正是裴珏,不知两位深宵相召,有何见教?”此刻他已将生死之事,全然置之度外,是以便再无畏惧之心,方才那种畏缩之态,此刻便也一扫而空。

    前行的枯瘦男子丑恶而冷削的面目,又自微微扭曲一下,嘴角竟然泛起一丝森冷的笑意,缓缓说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已将要成为江湖中无数武林豪大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得很。”他口中虽在说着“可喜可贺”,语气之中,却仍然满含森冷的寒意,哪里有半分向人贺喜的意思。

    他话声微顿,裴珏还未来得及答语,却见他手微一招,又自说道:“冷老大,你还不来参见参见未来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话声未了,裴珏只觉眼前一花,远远走在自己身后的另一枯瘦汉子,便已突然现身在自己眼前,寒着面孔,缓缓道:“阁下年纪轻轻,却已将要成为江湖中无数武林豪士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得很。”目光一转,望向另一枯瘦汉子、又道:“你我实在应该参见参见这位未来江甫绿林的总瓢把子。”

    他竟将先前那枯瘦汉子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重说了一遍,裴珏不禁为之一愣,不知道这两个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的诡异人物,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他心中正自惊疑交集,却见这“冷老大”目光又自缓缓转到自己面上,又道:“不瞒阁下说,我兄弟两人,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要看看这位压倒江南所有武林豪士的总瓢把于,究竟是何等人物?”

    另一枯瘦汉子冷然接道:“如今一见,阁下果然是英姿焕发,人中龙凤。”这两人说起话来,无论话中的含意是欣喜,抑或是恭维,语气却全然是冷冰冰地没有一丝变化,是以他们无论说什么话,人家听来,都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种难言的寒意。

    裴珏虽然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对这两人的来意,却也不禁为之茫然,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

    那“冷老大”嘴角挂着的森冷笑意,突地一敛,面色越发阴沉他说道:“不过,我冷枯木——”他故意将话声微微一顿,目光一瞟裴珏,却见裴珏面上,并未因“冷枯木”三字而生出惊吓之意,心中不禁大为奇怪:“难道他从未听过我的名字,还是他真的身怀绝技,是以便不畏惧于我?”口中使又接着说道:“我冷枯木却有一事想要请教,阁下此番荣膺江南武林魁首,不知是否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选而出的?”他此刻已被裴珏那种夷然无畏的样子所动,是以说话之语气,便也远较和缓的多,他却不知道裴珏初入江湖,又何曾听到“冷枯木”三字,是以对这江湖中人闻而色变的名字,便也丝毫没有畏惧之态。

    裴珏为之一呆,却听另一枯瘦汉子亦自一敛嘴角笑容,冷冷说道:“我冷寒竹亦有一事想要请教,阁下此番荣膺江南武林魁首,若不是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选而出,那么是阁下的一身艺业,已使江南武林中所有的英雄豪士,心服口服,是以也毋庸征求他们的同意?‘裴珏暗中长叹一声,忖道:“其实我又何尝同意此事。”口中呐呐地,竟自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冷枯木与冷寒竹两人,齐地冷笑一声,双手一背,微一抬头,目光俱都望在天上,口中却冷然说道:“我兄弟所问之话,请阁下快些答复,也好让我弟兄么……嘿嘿,快些参拜阁下。”

    一阵风吹过,裴珏只觉自己面颊之上,热烘烘地,像是发起烧来,手足却是一片冰凉,呆呆地愕了半晌,心里恨不得那吴鸣世此刻站在自己身畔,替自己来口答这两人的话,又暗恨自己口舌笨拙,一时之间,不觉心中充满羞惭之意,忖道:“裴珏呀裴珏,你技不惊人,又无声名,你是凭着什么要来做江南武林的魁首,又怎怪得了人家会来盘问于你。”

    他本是生性极为善良,正直之人,此刻心中只想到自己实在不该来做这总瓢把子,却未想到这两人凭着什么质问自己,是以心中但觉羞愧,却无恼怒之意,暗中长叹一声,才待说话,哪知那冷枯木目光突地一垂,冷然又道:“阁下既然不愿回答我兄弟二人的话,想必是因为我弟兄两人配不上和未来的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说话了。”

    冷寒竹亦自缓缓垂下目光,冷冷道:“其实阁下也不必自视太高,我兄弟二人,虽然既非武林魁首,亦非强盗头子,但却比阁下这种乳臭未干,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却又要厚着脸皮,并起房门,自封为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无知稚子而略胜一筹。”

    裴珏剑眉一轩,但觉心中怒火大作,大声道:“这个什么总瓢把子的位子,你们看得十分稀罕,我却根本未见得想做,你却为何如此辱骂于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不成?”

    冷寒竹呆呆地望着他,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突地转过头去,道:冷老大,你可听见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狂徒,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冷枯木垂下头去,故作沉思状地沉吟半晌,道:“他像是在质问你,方才为何对他说出那般无礼的话来。”

    冷寒竹目光一转,凛然望向裴珏,道:“阁下是否对在下方才所说的话,仍为不满,那么——阁下想必是要惩戒惩戒在下了。”

    裴珏虽觉自己本就不应来做这总瓢把子,但他一生之中最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贱辱骂,此刻不禁怒火高张,轩眉怒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深夜之中,将我引至此地,如此戏弄于我,究竟是为的什么?哼哼,你们虽然无聊,我却犯不着和无聊之人说话。”身躯一转,大步走了回去。

    哪知他脚步方自移动半步,眼前一花,这枯瘦如柴,名符其实的冷枯木、冷寒竹,竟又并肩挡住他的去路,身形之快,有如飘风闪电,竞不知他们的身形是如何而动的。

    裴珏脚步顿处,怒道:“你们年纪有了一把,做起事来,却有如顽童一般,既不说出来意,此刻却挡住我的去路,你们究竟要对我怎么样,就请——”冷寒竹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道:“我兄弟方才问你的话,你若不快些答复,哼哼,只怕阁下又要高升一级了。”

    冷枯木好像不解地一皱眉头,问道:“人家此刻已是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再升一级,却升做什么?”

    冷寒竹冷冷一笑,道:“再升一级,就要升到九幽地府去当阎王了。”这枯木、寒竹两人,一母孪生,自幼心意相通,此刻说起话来,一唱一答,如在唱双簧一般,有时说话冷峻无比,有时却又宛如儿戏,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裴珏若是久走江湖的,他便会知道这兄弟二人之行事之难测,在江湖中早已大大有名,武林中人捉起“冷谷双木”来,谁不暗暗大皱眉头,只是裴珏初入江湖,又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武林掌故,此刻只觉得这两人可厌已极,却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两个魔头,性命已如悬卵。

    他剑眉怒轩,大声喝道:“我告诉你,我的武功既不能使江南武林豪士心服,人家也没有推选我来做这总瓢把子,我自己心里也不愿做,可是却偏偏有人非要请我来做不可,你两人要是看着眼红,不妨叫——”冷寒竹又自阴凄凄一声冷笑,再度截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阁下既然如此说,那好极了,可是——”他又一顿话声,转首道:“冷老大,你也是江南武林中人,你赞不赞成这位‘裴大先生’来做咱们的总瓢把子呢?”

    冷枯木故意呆了一呆,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有点不大愿意。”冷寒竹道:“那么叉该怎么办呢?”冷枯木又摇了摇头道:“那么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冷寒竹凄凄地在嘴角作出一丝冷笑,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却又有人非要他做不可,这事确是有些难办,我看——冷老大,我们只有把他弄死算了。”语气平静,声调也仍然全无高低顿挫,口中虽在说着有关另一人的生死之事,口气却像是在说着家常一样,别人的生命,在他眼中,生像是没有任问价值。

    裴珏心中一凛,哪知那冷枯木突地不住摇起手来,说道:“这样有些不妥。”冷寒竹道:“怎地?”冷枯木道:“人家年纪轻轻,你就将人家弄死,不是太可惜了些吗?”冷寒竹道:那么又当怎地?“冷枯木故意沉思半晌,突他说道:“裴大先生,我这兄弟想弄死你,你看该怎么办呢?我看你还是趁早走了算了,你要不当那总瓢把子,我兄弟也就不会要弄死你了。”

    裴珏心中虽然不愿意被那神手战飞利用,来当这总瓢把子,但此刻听了这冷枯木的话,却一挺胸膛,大声喝道:“你不说此话,我本非一定要来当这总瓢把子,但你说了这话,我今日却是非当不可了。”双臂一分,想分开两人,从中间穿过去,哪知触手之处,冰凉坚硬,竟然有如精钢。他心中暗吃一惊,缩手退步,却听那冷枯木又自冷冷一笑,道:“阁下若能将我兄弟二人的身形推开半步,那么我弟兄二人不但立刻让阁下回去安息,而且到了阁下正式充任江南绿林总瓢把子时候,我弟兄二人必定首先前来道贺,否则——哼!”

    他冷哼一声,中止了自己的话,这“冷谷双木”中的枯木冷老大,的确不愧为久享盛名的武林人物,方才裴珏伸手方自触及他的肩膀,他便知道这少年武功平常,甚至毫无武功,心中虽在奇怪,此人怎会做起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来,但心中却已再无方才那种对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的感觉,是以他此刻方自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已明知裴珏绝无推动自己的身形的可能。

    裴珏方才一触之下,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若想推开这两人,简直有如蜻蜓去撼石柱,但他生性宁折毋屈,叫他俯首认输,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当下剑眉轩处,口中大喝一声,疾伸双掌,向这冷氏兄弟椎去。

    手掌触处,心下不禁又为一惊,原来他此番竟然觉得这冷氏兄弟二人的身躯,不再坚如精钢,反而软绵绵地有如棉花一般,但却丝毫没有着力之处,自己虽已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到双掌上,但这股力气用到人家身上,却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丝回应都没有。抬目一望,只见这冷氏兄弟二人,面上仍然木无表情,也没有半分显出费力的样子。

    他一惊之下,便想缩回手掌,但就在他手掌触到人家身躯的这一刹那,冷氏双木的身上,突地传出一股热力,竟将裴珏的一双手掌吸住。

    裴珏大惊之下,右腿后曲,左腿挺直,前推的力道,改为后撤之力。

    哪知那股热力,霎眼之间,便又加强数倍,裴珏但觉自己的一双手臂,竟然有若置于洪炉,**辣地烧人心里,自己的全身气力,竟也随着这股逐渐加强的热力,一分一分地在无形中消去。

    热力越强,他力气越弱,甚至连双腿都变得虚飘飘地,连站都无法站稳,右臂之上,更是其痛彻骨,生像是有无数根自火中取出的尖针,插在自己的身上。

    须知他右臂的伤势,本来痊愈,方才虽因惊恐和愤恨,是以忘去了臂上的疼痛,但此刻他一有感觉,便觉痛人心骨。

    冷枯木森冷的目光,无动于衷地在他面上一转,冷冷说道:“怎地即将荣任江南绿林魁首的裴大先生,连我兄弟二人站着的身形都无法推动,哼哼,我看你这总瓢把子,不当也罢。”

    他语声微顿,目光一转,见到裴珏面目之上,满是痛昔之色,知道自己的“两极玄功”,已使这少年受到无比的痛苦,便又冷笑道:“我家二弟虽然脾气较为坏些,我冷枯木却是世上最仁慈之人,眼见阁下如此痛苦,实在于心不忍,唉一一其实阁下只要发誓再不存当那总瓢把子之心,我便立刻放阁下回去,唉——这种火烧毛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

    他一连叹气两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裴珏听在耳里,却有如万剑钻心一般。

    但他却仍然咬紧牙根,绝不呻吟半晌。让这倔强的少年说句求饶的话,真比杀死他还要困难十倍。

    冷寒竹冷笑一下,道:“冷老大怕你热得难受,我冷老二又何苦来做恶人,还是让你凉快凉快吧。”话声未了,裴珏便觉得自己双手触处,倏然烘铁变为玄冰,自己的全身,也像是置身冰窖。

    斗然之间,一冷一热,冷热之间,相去万倍,裴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全身骨节交接之处,都仿佛被人插上一技冰针,直比世上任何酷刑,还要痛苦千万倍,但他却仍然咬牙忍受着,虽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多久了。

    冷汗,一滴一滴地由他的额上流了下来,接着,他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牙齿也为之打起战来,但他的目光,却仍然毫不畏惧地瞪庄这冷氏兄弟的脸上,生像是在告诉他们:“你纵然能令我身体痛苦,却无法令我心灵痛苦。你纵然能够将我立即杀死,可是你若要我说句求饶的话,却是再也休想!”那冷谷双木亦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硬的汉子。”但心中却更存下除去此人之心,发出的内力,也更加重了。

    又捱过片刻,裴珏心中方自暗道一声:“罢了。”眼前仿佛见到死亡的脸,正当头向他压了下来。这时他心中不禁掠过一阵难言的悲哀,为之悄然合上眼睛,心中暗道:“文琪,泸珍,你们不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他悲哀地叹息着,这倔强的少年,并不畏惧死亡,而仅是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生命,竟是如此短促而平淡,没有一件能够值得自己骄傲的事,他却不知道就只这一一副傲骨,已足够令他自傲的了。

    再令他难以瞑目的是,他觉得他欠了许多人的恩情,而将永远无法报答,他眼前似乎又泛起那嘴里镶着三粒金牙的胖子的身影,这一枚大饼的施与,已使他永生难忘,但那些曾经迫害过他的人,他却全然没有记在心里。

    人们临死之前的感觉,该是十分难以忍受的吧?尤其当他在惋借过生命的短促,和惦念着世人的情重的时候。

    他虽然热爱生命,却也不肯为生命屈服,反而默默接受死亡。

    哪知——

    他身后蓦地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清朗他说道:“冷大叔,冷二叔,你们在跟谁聊天呀?若不是方才我跃起在称梢看到这里有人,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她娇柔地叹息一声,又道:“这里风景真好,又有小溪,又有竹林,那边还有一座小桥,那时我看到人家写的一句‘小桥流水人家’我就奇怪,小桥,流水到处都有,有什么值得吟的,哪知江南的小桥流水,果真有种不可形容的美,呀!冷大叔,你们真会享福,居然跑到这里来聊天了。”

    这娇柔的声音又说又笑,宛如珠落玉盘,嘀嘀呱呱他说了一大套。裴珏将要昏迷的神智,听了这声音,却不禁为之一清,努力地扭过头去一目光动处,只见身后俏然站着一个青纱少女,青巾挽头,春山为眉,秋水为目,春夜的晚风,吹得她纤纤腰肢,有如杨柳,一双明媚的眼睛,望见扭过头来的裴珏,却像是突地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这娇美的身影,一映入裴珏的眼帘,裴珏宛如当胸被人一击,脑海中一阵晕眩,几乎连身受的痛苦都忘记了。

    这一刹那间,在这目光相对的两人眼中;天地都仿佛忘了颜色,小溪中的流水,不再东流,闪烁的星群,不再闪烁,甚至连那一轮清辉万里的婵娟明月,也都失去原有的光辉了。

    因为,在她眼中,除了他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在他眼中,除了她之外,也看不到别的。

    岁月的悠长,悠长的别离,别离的痛苦,痛苦的相思,在他们目光相对的这一刹那,也都有了补偿,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呀?

    那冷枯木与冷寒竹对望一眼,各各袍袖一指,退开三步。口中说道:“文琪,你认得他?”

    但是那少女却根本没有听他们的话,一双秋波,仍自瞬也不瞬地望在裴珏脸上。

    裴珏但觉周身压力一松,手掌软软地垂了下来,全身的骨节,也像是全部松散,几乎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躯,要跌在地上,但是,他却奇迹般地支持住了。

    因为这少女的一双秋波之中,仿佛有着一种令他能够生出无比勇气的力量,为了这一对眼睛,他甘愿忍受一切痛苦,也吃尽了一切痛苦,一年多的颠沛流离、饥饿、寒冷、欺凌、失望……他都忍受了,因为,为的是她。

    她,便是时时刻刻活在裴珏心里,也让裴珏时时刻刻活在自己心里的檀文琪。

    月光,像孩子梦中的黄金,轻柔地映在她身上,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裴珏,嘴里轻轻说道:“是你,是你,真的是你。”声音也像月光一般的轻柔,两滴晶莹的眼泪,夺目而出,沿着她娇美如花的面庞缓缓落了下来。

    眼泪,有时也是表示着大多的喜悦吗?

    月光,将檀文琪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于是,这道长长的影子,便随着她缓缓移动的脚步,温柔地笼盖到裴珏的脚上,腿上……“裴珏的腿,却是颤抖着的,这虽然是因为方才那”冷谷双木“中的枯木、寒竹在他身上所施的内力,使得他体内已受了极大的侵蚀,而几乎无法站稳自己的身形,却也是因为这一份突然而来,令他自己都儿子不能置信的喜悦和幸福,使得他那一颗饱经忧患的心,都为之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檀文琪的影子,在他身上笼盖的地方越来越大。他也能看到,檀文琪娇美如花的面颜,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娇美的面颜,在他模糊的双眼中,有如烟中芍药,雾里牡丹,随着梦般轻柔的微风,冉冉吹向自己的怀抱。但是,他却不敢伸出双臂去迎接他,因为他怕这仅仅是一场幻梦。只要自己稍微移动一下身形,便会将这场幸福的幻梦惊碎。潺潺的流水声,此刻听来,是那么细碎而娇柔,像是远远天畔飘涌的琴声,为这凄凉的夜色,带来一丝温柔的情意。风,也像往常一样地吹着,吹在那”冷谷双木“中的枯木寒竹身上穿的宽大袍子上,便带起一阵阵猎猎的声响。衫角扬起,襟拎飞舞”然而他们的身躯,却仍然是笔直僵硬的,只有四只凛然发着光彩的眼睛,在缓缓地移动着,从檀文琪的面颜,移向裴珏的眼睛,又从裴珏的面颜移向擅文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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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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