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秘密驱车来到中书令崔湜的府中:“崔湜,我要坐你的马车,去见太平公主。”
此刻太平公主和李唐诸王的府中,必已经被监视,我绝不能让阿韦知道我去见过太平公主了。
崔湜大惊:“昭容,这太危险了!”话音未了我已经一掌扇去:“少废话,叫你去就去!”
他大约从未见我如此凶恶,怔住了,泪水缓缓流下,只是我此刻已经顾不得他了。
借着崔湜的掩护,我来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她惊呆了。
我把我所写的遗诏手稿给她看,把一切的经过告诉了她:“我苦心硬是添上相王辅政这一笔,就是为李唐天下作最后的努力,谁知道还是失败了,公主,告诉临淄王,我等着他。”我把宫中禁卫的布置图留下,再乘崔湜的马车离开。
六月二十日,我在睡梦中被惊醒,听着远处的杀声,我知道一切已经开始了。
我坐起,缓缓梳妆。
我镇定的态度,让身边的众宫娥的神情也镇定了下来。当刘幽求带着兵马直冲入我的宫殿时,我已经率众宫娥,列队秉烛相迎。
那一群已经杀红了眼的军士们,竟被我们这群娇弱的宫女们,吓得怔住了。
刘幽求盯着我:“末将奉命,杀昭容上官氏。”
我缓缓地步下台阶:“我自去见临淄王。”
大明宫中,烛火通明。临淄王李隆基一身银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也同样闪闪发亮。就在这万人中,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捧上来,是阿韦和裹儿。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一阵晕眩。阿韦,生命原是如此的脆弱,就算你曾是天下第一人。
“刘幽求,要你取的人头呢?”临淄王冷冷的声音。
刘幽求奉上我刚才所给的诏书草稿:“昭容自称无罪,她说太平公主可以做证。”
太平公主站在临淄王的身边,朱唇轻吐:“绝无此事。”
我浑身一震,太平你为何要至我于死地?我深知你的野心,武皇所创造的辉煌你想继续。你可知道,女人天下必须要有婉儿相助,想要抛开我的人必会自取灭亡。阿韦如此,你也想如此吗?
我看到她眼中的妒意,如此的深远。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的眼神,她是帝王独一无二的公主,然而在她的人生中,却永远有一个上官婉儿相伴一生。
然而,此刻并不是由她决定一切,而是——临淄王李隆基。
“杀”,从临淄王的口中吐出这个字来,我浑身一震,简直不能置信。没有人可以杀婉儿,没有人会舍得杀婉儿,哪怕是无情若武皇,哪怕是狠毒似韦后。
我看着李隆基的脸,他头上青筋暴跳,眼中却有着炽热的火,是挣扎,是痛恨,是……
忽然间我领悟了,忽然间想哭,想笑……原来在那一个春天,我真不该去撩拨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呵。
他要摆脱女人天下,他要恢复李唐江山,如果这一刻他不能下狠心,他就要在我的手中万劫不复。
那一刹那,我眼前闪过母亲临死前的面容,她凝视着我说:“善泳者,必溺于水!”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从我十四岁自掖庭出来,去参见武皇时,一切都已经注定。
我缓缓地转身向外而行。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贤,万里之外,你的魂魄安在?
背后,那双炽热的眼睛,送我登程。
公元710年,唐中宗景龙四年,李隆基诛韦后、上官婉儿,结束女人天下。
后记:
若干年后,唐玄宗李隆基下令收集上官婉儿的诗文,辑成二十卷,并令丞相张说为之作序,序中极尽溢美之辞:“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上官婉儿)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
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为一个被他亲自下令处死的罪人,做这一切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