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已充溢这酒壶散发出的淳酱酒气,但见他眉梢巧笑,宛若清扬,“这九龙鸳鸯转香壶里,可果真藏有‘元酒’、‘清酌’、‘醴醆’、‘粢醍’、‘澄清’、‘旧泽’这六道名酒?”
八魁怡然一笑,道,“玉大人果然嗅敏如仙,这是汉高祖的宝贝,一壶能倒出六道酒来;
这每一道酒,配合马肝石丸空心吞服,不出六日,必对骨软风疾有奇疗之效。“
玉生霐背靠着交椅,竹然轻笑,“噗”一声打开紫檀五明幽兰扇,赞许地颌首点头,扇面开,那淡青浅赭的悠然香味溢满一室,和着那浓醇酒味,令人迷醉。
隐居于柏海的丁零游商首领花蕊夫人,近年身患骨软风疾,发病之初只是腰膝疼痛,遍身瘙痒,然严苛之际行步困难,身若抽骨,彻夜难寐,生不若死。而这有治愈奇效的马肝石丸和盛朝名酒,可不是万千银两或一城两阙可换取。
玉生霐微微眯上双眼,略略收敛起不恭笑容,那霞朗清音从折扇后飘出,“八魁姑娘,可愿用什么来换?”
西八魁心知肚明,玉生霐和廆幽幽之所以愿意助其一臂之力,目的正是眼前的药丸和酒。
八魁微微抬高下巴,冷言道,“我要的东西,你垂手可得。”
“步天歌?”廆幽幽禁不住脱口而出,曲眉紧皱。
八魁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十五日之后的丑时时分,仍相约此处,届时,把步天歌和她的女儿带来。“
在庾蕴的激将法下,槿娆恢复得很快,不日竟已可下床行走,虽然拄着拐杖方可缓步行走,但精神却也日益趋好,全面康复应是指日可待。
这日,斜阳已下,商帮在林子中驻营休息,庾蕴带着槿娆在商帮中溜达。
商帮一行二十匹上好西域白马,高九尺,颈与身等,昂举若凤,满驼西域各式奇珍异物。
庾蕴面向槿娆,负手倒走,学着哥哥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介绍道,“我们庾游商帮从晋朝尹时经商,从爷爷辈开始到现在,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哦。主要经营三条路线,其一是西上途径秦国,深入西域的丝绸之路;其二是东下新平镇,主要回购新平一绝的茶具茶器;其三就是南去广州港口,与从海上丝绸之路而来的夷商打交道。”
槿娆看着骏马,忆起自己的爱驹“绝影”,犹记得伏在马背上驰骋如飞箭在耳的日子,恍如隔世。
庾蕴没有留意到槿娆表情,继续乐呵呵地介绍道,“所以啊,你看我们这驻地扎营的方式,也是多年经商,跟北地的胡人所学,行商真的会让你大开眼界,侠女姐姐,行遍江湖,目睹大千世界,是不是其乐无穷呀?”
也不知怎地庾蕴就为槿娆取了“侠女姐姐”的外号,就一直这么亲昵地唤前唤后。
商帮的兄弟们已经升起篝火,庾蕴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边跑边回头向槿娆道,“侠女姐姐,今天你可有口福啦,试试我鼎鼎有名的庾式茶卡盐烤全羊哦,可是香遍天下无敌手呢!”
茶卡盐?盛产于青海茶卡盐湖的茶卡盐?这个地点如此熟悉,在她脑海深处飞速盘旋。
没想到庾蕴还有烤野全羊的好手艺,只见她两眼凝神盯着火势,双手熟练地翻转着羊肉直至微焦略黄,从随身小锦囊里搓出一小把晶亮的白盐,手势飞快堪比绝世无影手,最后再浇上半坛女儿红,火苗窜出半人之高,她却见怪不怪,满脸淡定,顷刻间肉香四溢,充盈整个林子。
那羊肉混入松树枝子的特殊香气,又有独特的茶卡盐入肉三分的口感,除去膻味,凸显出野山羊的鲜嫩滑口,肉汁饱满,弹牙于唇齿之间,令人回味无穷。
烤全羊,女儿红,南北一气的搭配,让这松林之夜快乐无边。
“侠女姐姐,是不是美味得让人泪流满面呀?”庾蕴笑眯眯跑来,一屁股坐在槿娆身旁。
槿娆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虽无刀剑傍身,却也有一股侠骨之气,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不老实呆在家中,学学女红,反倒是跟着商帮云游四方。”
庾蕴的表情却异常认真起来,正儿八经地道,“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家里学学女红,做做菜,生生小孩?女孩的脑子,就理所当然比男孩笨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不能让男孩在家煮饭做女红?女孩为什么就不能骑马射箭,行走江湖?同样是人,都有四肢,学就会了,又没什么难的。“
庾信走过来,话语虽是责备,但言语间却备是怜爱,“别为你糟糕的女红手艺找借口,你说你连花鸟鱼凤都分不清楚的人,今后如何嫁得出去?“
庾蕴吐了个舌头,不服气道,“可是我会烤肉啊,会烤鸽子,烤全羊,烤各种大鸟小鸟,还会烤蔬菜呢!“
重伤月余,这是槿娆第一次笑出来,愈发觉得眼前这女孩有股特别的气质。
“不信呀,我去给你们烤嫩韭菜去。“
庾信叹气,槿娆微笑,无怪乎庾蕴有话直说,大大咧咧,兴许是这云游四海的商帮锻炼了她一副“女汉子“的乐观性格。
庾信与槿娆并肩而坐,两人看着围着篝火喝酒唱歌的兄弟们,庾信面露微笑,似乎微笑天生与生俱来,大抵也是这样浑然发散的亲和力,为庾游商帮的南北生意增色不少。
“为什么要救我?“似又回到暴雨前夕的姑臧之夜,人群热闹,而槿娆却淡如黑影。
庾信笑了,“自然是为了回报两年前,在茶卡盐湖,慕容冲及槿娆姑娘对我们商帮的救命之恩。”
两年前,刚察县,茶卡盐湖。
湖水莹白如细浪白沙,倒映远山青黛,青空白云,美得刺眼,一望雪白连天,烈阳当空,目下却犹如雪絮覆地。
大美之景当前,槿娆在侧,慕容冲心情大好,笑容洋溢,快乐得似个孩子,扭头回来,微笑面对槿娆,正欲开口说话,孰料此刻间,一阵乱马嘶吼,犬吠人呼的杂闹之音突然窜至耳边。
不远处,突然蹦出一只凶猛垂耳,鬃毛凛凛、壮如雄狮的巨型獒犬,正发狂地追赶一老一少两个骑马的汉服男人。只见那獒犬吼声如虎,穷武有力的前爪扑腾蹬过马腿马肚,白牙利齿撕咬白马之肚,顷刻血肠横飞,热血四溅,白马巨疼难忍,双蹄蹬空,痛苦地扭动身体,把马背上一年轻男子直接甩下马,竟甩出有一丈之远,血水也溅满男子一身,打滚在地成为一滩血人;血气反而更加激发了獒犬的斗志,黑眼如斗大铜铃,又扑向另外一匹白马,尖齿一咬白马马腿,只听得白马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跪倒在地,马匹上一名老者躲避不及,那獒犬已冲至他眼前,就势咬住他的大腿,如黑熊一般的鬃头一甩,老者腿上已能见白骨森森。
槿娆大喝一声“护主”,八名北魂侍卫位列八个方位,将慕容冲紧紧护卫住。
眼前一幕也就发生在顷刻兮间,不容人思考,慕容冲和槿娆同时抽箭,箭末均涂有曼陀罗花的汁液,可迅速使人畜麻醉,不省人事;七八支冷箭接连嗖嗖而出,方才止住疯狂进攻的獒犬,呜咽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老者失血惨重,已然昏厥,血人男子双手支撑着身子爬过来,口中喃喃而言,“父亲,父亲……“
场面惨怖。
槿娆差随行医官前来查看,用上为此次游猎配备的上好止血仙鹤草,为两人止血。年轻人大幸,只是腿略有崴肿,浑身裹血也仅是马匹热血,无甚大碍;但老者大腿重伤,被撕咬下一块血肉,仙鹤草虽有止血神效,但先前老者失血甚多,恐有危难。
慕容冲即命遣马车一辆,随行骑兵4名,护送父子速回县上医馆救护。
临行之前,年轻男子感激不尽,血泪沙土混杂满脸,令人心酸不已,用尽自己最后一丝余力抱拳作揖道,“在下晋国颍川人氏庾信,在此许诺,承蒙跨国救命之恩,庾游商帮必当涌泉相报。”
慕容冲却是苦笑道,“不必言谢,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而已。兴许今日这救人一命啊,以后老天爷能对我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