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步……你,你是什么意思……他们要去哪里?”
“我清醒如常。贞美,要不是他们壮胆,我对你说不出现在的话来。你别慌,他们并没死。我对你的心思,你自然知道。我本不是这县里的人,如今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我也是该时候离开了。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在今晚,我一定会带着你离开,去见个人。”
“见哪一个人?”
“他是一个对我至亲的人,善于经营,可以领我们二人逃出水火,富贵终身。”
“你一定疯了,我为什么跟你走?老常在哪里?你杀了他!”
“我手指连葱姜都沾不得,怎么能随意见血?这条船本是我预备的,我来时这里没半条百姓的船,信不信由你。你快上来,不然来不及避开大难。”
“大难在哪里?”
顾咏江踌躇片刻,折腰掩口,微笑指道:“这不就是!”
他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山摇地动般,骇得宝翔耳朵都快聋了。
远处的县城墙内,亮起了冲天火光。片刻功夫,黑夜被照亮了,火炭随着大风,被吹上天空,像是一只只焦骨的黑鸦。硫磺味道扑面而来,宝翔暗中扼腕,恍然大悟。
游大春不过是个傀儡,顾咏江隐藏多年,布置机宜,如今他要烧掉县城,远走高飞!
他,他们,不是钱塘帮,是另一股暗流,自己既然来了,哪里能容他脱身?
游贞美怒道:“顾咏江,城里有多少人命?你是疯透了。”
她蹲下身来,掩面痛哭,哭声凄厉,浑身剧烈颤抖,连发髻也松开了。
顾咏江跳上岸,低声道:“贞美,别哭。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
游贞美猛跳了起来,一手抓住了顾咏江,劈手狠砍一刀。可顾咏江动作神速,偏头扭身,化解过去。小刀撕拉一声,刺破了披风的一角,将顾咏江定在地上。
“你……”顾咏江恼羞成怒,正要拉下披风。
可是,他忽觉一人当空而降,手里攥了满把柳条,朝他面门而刺。
顾咏江踢开游贞美,单手一拂,勿料柳条之后,乃是一大把银鱼,兜头而落。
他懵懂之下,滚入湖堤,还未张开眼,已被来者点穴制住,昏沉过去。
宝翔意犹未尽,点了他七八处穴位,才擦了把汗,跳到游贞美面前。
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伤得重吗?”
游贞美坐起来吐口血沫子,说:“不如学菜时切了指头疼。”
“哈哈,要不是先前试过这小子的功夫,我不会这么狠手。你放心,我去跟上那条船。哎,可惜了这把银鱼。”
他将纸头掏出,正要丢开,蓦然张大了眼睛。
原来老渔夫包银鱼的,正是风靡江南小报“长江水”。这一张上,赫然写着新府尹苏韧赴溧水县云云。
“苏韧?苏韧……”宝翔心中喃喃,手下动作飞快。将顾咏江的披风换到自己身上,再将顾咏江嘴巴撬开,喂了一颗药丸,然后用船上的毡子裹住了他。
游贞美问:“你打算扮顾咏江,把他当成……我?你这么冒险,是不成的。城内火一起,官兵只恐会杀进城内。你要是不在,我们如何应付?”
宝翔哈哈:“你问得太多了。他当成女子,还真有几分相似。可是我,装一时算一时吧。依我看来,城内着火,城外更可能按兵不动。若明日真有暴雨,火也会随之熄灭。群龙无首,围城不攻自破。而你,既是游大春的妹子,倒是可以帮我个忙,溜去城外联络一个人。”
“谁?”
“应天府尹苏韧。他是我的老朋友。你就说,我跟随一条船而去,要去会个幕后的人物。让他看在当年西湖结拜的份儿上,保全溧水百姓,设法营救于我。”
游贞美咬唇看向湖面,前船的灯已更朦胧。
她回望背后,城内火势汹涌,哭喊声如潮。
她点头说:“你小心!我一定去。但府尹贵官,无有你信物,怎会信我话?”
宝翔跺脚,从脖子上取出那块挂了十多年的叶子形木牌,道:“你拿这个去,他自会明白。”
游贞美不再多嘴,拢了头发,将牌子放入怀中,毅然返向县城。
宝翔熄灭了灯,拉上风帽,一撑竹篙。他在西湖当过混混,所以划起小舟,倒不甚费力。
但若前船不停,他追起来,也是吃力。可天遂人愿,跟了小半个时辰,那前船停在湖岸某处,停滞不前。宝翔故意将小船慢行,靠入芦花深处。
这时,燃烧着的县城,已宝翔眼中变得模糊了。依稀的夜光中,前船熄灭了灯。
蛙声一片,芦花苍苍,宝翔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顾咏江在昏睡中,偶做□□。
从远处,有艘点着红灯的船,渐渐驶来。那点红色,步步逼近,红得瘆人,像是鲜血。
黑暗中,宝翔听前船上有青年人喝道:“春花秋月,良辰美景。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来船上有小女童稚声道:“正是我家老爷。”
接着,她缓缓唱歌,童声清越:
“西湖仙人莲叶舟,又见石山移海流。
老龙卷水青天去,小朵莲花共上游。”
宝翔听了,心中激荡。这首歌,他曾听过,当时情景,历历在目。
难道说,这一首歌,竟是一个猜不透的谜语。
前船几人听了歌,欣然相互道:“是他,是他来了!”
那船行终于到了前船泊处,忽亮了四角灯火。刹那间的光明耀目,令宝翔差点睁不开眼皮。
等他适应了,才看清来船。那船不大不小,华丽精致,宝翔看了几眼,一直没有合拢嘴。
这也怪不了他。因为这艘船,无论装饰还是式样,都极其像那夜津门港外,沈明葬身之地——长乐号。只是它比长乐号小了不少,更适合在湖上江上。
从前,宝翔听过借尸还魂的异闻。他心想:世上难道还有船也能回魂?
沈明一定是死了无疑。难道是……他思绪万千,想到一事,不禁举头望去。
恰好在那艘船上,走出来个中年文士。他一身布衣,身材中等。
一个小姑娘举起红灯,照亮了文士的脸。
宝翔心思尚在长乐号上,可眼一转,瞧了个清楚。
他惊讶之中,血气上涌,浑然忘却身处险境,真想仰天大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对,想来自己倒是花了些功夫,才重见此人与彼船。
原来这一个人,正是宝翔通缉,遍寻不着的沈府管家沈富!
(本章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