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卓脸上的表情有些兴奋,连忙跟了上去,王文略牵了一头黑色的毛驴,他只是在前面牵引,吕卓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老师,敢问这所谓文法之上,写的是写什么。”
“真正的圣学,以及一些在我有所感之后写下的文字。”
“那与您赠给他人的又有何不同?”
“痴儿,既说是圣学,且观圣学有感之后才写下的东西,与送给他们的那些所谓批注,自然大有差异,他们的书,是为继承,你这本书,是为开道。”王文略牵着驴走的很快,可他的内心似乎对自己所悟的道依旧还有些怀疑,于是他准备去验证一番。
“老师,此行何往?”
“前方不远有一个山换做牛栏山,牛栏山上有个和尚斩断红尘,悟道枯坐已有二十年,我且去见他一见。”
“所见为何?”
“度佛为人。”
闻言,吕卓心中有些骇然,却也更对自己的这个曾经偶像,如今老师心中敬佩不已,曾经为佛,如今为儒,为儒第一件事,竟为度佛。
牛栏山之上,某个山洞之中,那个王文略口中的和尚如今盘膝坐在洞中,身上倒没有什么成佛的迹象,倒是那灰尘,堆了一堆又一堆,活像一个泥人,如今这泥人心中有所感,但身躯依旧巍然不动,心思静守灵台。
毛驴蹄掌与地面不断接触的清脆响声不断响起,当它停下的时候,它啃食这那洞口石缝之中顽强顶出头颅的几根小草,又将他们吞入了腹中,王文略走在前方,吕卓捧着书跟在后面,当王文略站定的时候,吕卓将打开的书再度关上卷起,插到自己腰带出,他睁大了眼睛准备看老师如何度佛。
王文略倒也没什么动作,望着眼前的这个泥和尚,左看右看,之后倒也没主动发话,就是同样盘腿坐在和尚身前,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就这样,吕卓见得王文略没什么动静,心中却更是好奇,更不敢动,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可王文略就这样睁着眼看着和尚坐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那晚霞洒满天际,整个天空如同一片赤色的霓裳一般的时候,王文略才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中气十足的喝骂道。
“和尚!你悟的什么道!”一声厉喝空如降惊雷,震的泥和尚身上的尘灰洒落些许,泥和尚那双已经变成灰色的眉毛颤动了两下。
见得和尚还没回话,王文略中气更足。
“身坐山水间却躲于洞穴,听得什么声?双眼闭目不望,见得什么景?盘膝而坐,镇的什么邪?满身尘灰,造的什么孽?锁心囚魂,敢问和尚你,悟的什么道?”
不说泥和尚,就算是在旁边静站准备看着王文略如何度佛的吕卓都被他那愈发有气势的问话镇的心中一颤,眉毛不自觉的向上抬起,又觉得这话中有些深意在,心底不禁有些坏笑起来。
和尚终于睁眼,先是有些茫然,而后微微一叹:“似乎你也是个和尚,何必扰我清修。”
“只因你悟的道偏了,我已经度去了我的佛,如今来度你的佛。”
“你既不是我,如何知我悟的什么道?何来偏倚?”
“只因你悟的道,是大逆不道!”王文略面目表情,声音中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语彻底惊醒了和尚。
和尚身上有无形气起,化去了那些灰尘,光头重新变得锃亮起来,双眼变得明亮,抬头看着王文略,眼中有疑惑之色。
“你身坐于此,心中有挂念否?”
那天境修为重新反馈于己身的和尚悠悠一叹:“本就是挂念境界一直停滞,想要闭关成真正的佛,可偏偏欲上你这个不讲理的人,强行打破我的幽思。”
“家中父母,不挂念乎?”
这一句话更是如天雷滚滚,直接轰在了和尚的心底,和尚彻底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怎能不挂。”
“因一时欲望而避世,良心安乎?”
“有些许不安。”
“莫说些许,但有丝毫违背良心,敢问你能悟得什么道?成得什么佛?”王文略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转身离开洞穴,吕卓心中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笑着跟着老师走出了洞穴。
“笑甚?”
“原来成佛是错路。”
“成佛不错,错的是枯禅,错的是逃避,错的是良心不安。”王文略想起曾经的自己,也不禁一叹。
“这就是老师为何特来度佛,更想度的是曾经的自己吧。”吕卓带着笑意和敬佩,看向眼前的老人。
在二人谈话间,泥和尚走出了洞穴,许久未见阳光的他眯起了眼,向着王文略抱了个拳:“感谢你一语度去了我心中坐着的那个假佛。”
“既家中有父母,就该去了了这些个人间事,人人心中有污垢,那佛更是虚妄不已,倘若这良心全了,你是佛,是仙,更是这无上青天。”王文略挥了挥手,示意和尚离去。
“如有再见之机,在下,必报今日点化大恩。”说罢,和尚匆忙下山,心中那股思念更是深切难耐。
“枯坐洞穴二十载,今日方知我是我。”
人已远去,那残声之中,回响出来的有无尽悔恨,王文略听在耳中,脸上挂起一丝笑意:“果然,良知人人皆存。”
吕卓在他身后躬身更切,王文略抬头时候,望见了空中隐约划过的一点墨痕:“这世间,仍是个风流处哪。”
王文略拍了拍驴背:“小子,休息够了,我也该休息休息了。”说罢,王文略跨上了毛驴,吕卓在驴前行走,没有再多问,但王文略还是补了一句:“一路南行,走慢些,看多些,这人间各自有责,西边的事儿哪,参与的人太多了,已经不多我一个,但这人间清明黎民者又太少了,不只少我一人。”
二人一驴,缓缓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