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一片沉寂,除了完全听不懂而一脸呆然的明克斯,其他每个人面上的神色都多少有些怪异。
南宫无极所说的事情每个人都知道,实际上,神州大地上能不知道这位老人的一生事迹的人都没多少,连刚从欧罗大陆渡海而来的阿古里斯老人,在向小夏学习神州状况的时候,都有仔细聆听过这些传奇故事。
但是当这些传奇故事从这个老人口中亲自说出来的时候,给他们的感觉又太奇怪了,遣词清淡自然,声调平和不波,真的就有些像他自己所说的,就是个耕作了一辈子的老农来慢慢讲述他那平平无奇的生活。那和他们以前听到的,想到的那些风云涌动巨浪滔天的史诗好像完全是两个故事。而一种真诚的感觉,让这个听起来平淡得古怪,又早知结果的故事又并不是那么乏味,南宫无极的声音舒缓不波,却悦耳柔和,就如一汪缓缓流动清澈透底的清泉。也像一个全然不通世事的小孩子在认真述说一个自己刚刚经历过的平淡故事,纵然不激昂有趣,也能让人清清楚楚感觉到他投入其中的每一丝情绪。
南宫无极好像从来都没用任何自称,像他这样的年纪和身份地位,口称老夫好像才比较合适,但他一直都是用‘我’。我怎么样我想怎么样我要怎么样,不带一点额外的东西,连儒门最重视的君臣之份在他口中也没有体现出丝毫的味道,那几位旁人眼中的皇帝皇子,也只是他认识的熟人罢了。
如他自己之前所说,他不是什么贤者,也不是什么国士无双,甚至都不算是儒门中人,他只是他自己罢了。
“...无极先生,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很有趣也很好的人。”最先开口的居然是明月,她看着南宫无极嫣然一笑。她原本是极少主动开口对别人说话的。“能活得很自己的人都是很有魅力很有趣的。”明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若湖水生波,闪闪发光。她一下抓住了旁边小夏的手臂晃了晃。“就像夏道士一样。”
“这位明月姑娘能有这样的眼光,可真是难得。这位清风道长可莫要辜负了这般的佳人这般的眼光。”南宫无极颇有深意地看了明月一眼,然后仰头大笑,小夏只能略显尴尬地挠挠头。
旁边的阿古里斯老人这时候才好像整理好了心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神其实不能给我们真理和答案,只是给我们一个去寻找真理和答案的方向,而真理和答案并不在其他地方,其实也一直深埋在我们心中。这是我们欧罗大陆历史上一位很有争议的神学家的话。我觉得这也是对您的写照,您无须刻意去追求正义与真理,真理与正义已经在您经历的人生与选择中逐渐与您的心灵合一。”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原来欧罗大洲也有大贤知晓这道理。”南宫无极微微点头。“东方有贤,西方有贤,此心同此理同。”
“所以您才告诉天河勇士去追寻他自己的真理与正义,是吗?”
南宫无极点点头。
默然半晌之后,阿古里斯老人摇头:“但是我依然不赞同您这样的做法。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问题。如果您是一位寻常老人,您这样的指点当然是非常好,但是您拥有的崇高的地位和权力,就算您甘愿放弃,但事实上是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在这个帝国中拥有无与伦比的权力。您为什么不好好运用您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让真理和正义得以彰显,至少是方便所有人去追寻真理与正义。”
南宫无极沉吟一下,微微笑道:“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能做的我都做了。”不等阿古里斯老人开口,他继续说道:“这是玄玄子真人的话。因为数十年前,我也对玄玄子真人问过和这位阿古里斯先生类似的问题。当时我依然不明白玄玄子真人的意思,只是经过这么多年,我慢慢明白了过来,现在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至奔袭西狄大营,斩杀三大萨满和数位酋长首领逼西狄大军退回塞外西北之后,玄玄子真人天下第一人之名再也无人质疑。若说之前他还只是江湖草野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此事之后则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名望。加上那时庙堂之上乱作一团,人心溃散,玄玄子真人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单单是一起从西狄大营中生还回来的四十余人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天下间的一流高手,对玄玄子真人已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拧在一起便是一股莫大的力量。可以这样说,只要玄玄子真人愿意,抛开赵家人另立新朝都不是难事。所以当时我也问过玄玄子真人,为何不借势另立天子平定天下聚合人心,让一盘散沙四处烽烟的乱世彻底结束。或者至少也选择赵家老二老三几个中的一个,辅佐登基也免得他们继续窝里斗。但是玄玄子真人当时也就对我说,他能做的都已做了。”
“我当时并不明白,我问的问题大概也是和这位阿古里斯老人相似,问他既有如此地位如此能力,为何不挽救苍生黎民于水火之中。玄玄子真人却是说,我不过只是一介武人,一个山野道士,何德何能能去挽救天下苍生黎民于水火,我只能做我自己能做的。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能做的我都做了。我说您何必如此自谦,玄玄子真人只是一笑说,孔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只是周游列国讲学,还要受厄于陈蔡之间,老子单人只骑出走函谷关,若不是关尹令喜求教险些连道德真经也不愿留下,释迦摩尼四方传道还要亲手乞讨求食。连这三位都没有拯救万民于水火,我一介武夫,一怒拔剑与江湖同道一起杀些蛮子,也只能仅止于此。”
“天下纷乱人心溃散,是因为天下本就到了纷乱溃散的时候。前朝罢斥百家独尊儒教,将孔夫子尊为至圣先师之时,其实就已将儒家这条路歪了下去。短时间之内固然是一统人心创下好大一番事业,封印西狄妖神一解千年来西北边患之祸,却也埋下了日后的祸根。以礼教桎梏人心**,要人人都去做那无求无欲的圣人,正是物极必反过刚易折,过分束缚压抑的人心人欲才令魔教逐步壮大,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一饮一啄莫非定数,从人心凝聚兴盛之时就已然注定凋零败亡,如人之生死天之昼夜乃是自然之道,我一己之力又有何用?就算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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