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迎了上去。
谁知,他淡淡的微笑永远定格在了脸上,再也不会变了。
一张纸从他的青衫中露了出来,曹操打开了它:
“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后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泪无声地滴下,模糊了纸上的血迹。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地的声音久久地回响……
八
又下雪了,在这华容道上。
还是深夜。
“奉孝……安在?”有人在低语呢喃。
“唉……”
“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接着便是无声的泪。
落雪纷纷,喧哗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若奉孝在,不使天下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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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春正月,公还邺。
屋外的更声不知响了几次,一点如豆的烛光在铜盏里几番瑟缩,忽的爆一朵细小的灯花,引得心头一颤。放下最后一卷籍册,头也不抬地伸手抚向案牍的那一端。冰冷的触感叫我一顿,那头,空无一物。
右手抚上额头,指骨轻揉眉心。
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此番,所遣的探病使者何在?
那人,竟还未至。
“……来……方不可……冰峨……雪千里些……”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缥缈之声,似歌非歌,若有若无。
而这一切,都在使者跪倒在眼前时,变得明晰了。 临其丧,哀甚。
四周的嘈杂之声令耳膜嗡嗡作响,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来了又去。他们带着怎样的目的,又挂着怎样的表情,都让人无力去理会了。
斯人已去,剩下的,于卿,于吾,又有何干?
唇齿翕合,“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魂兮归来!不可以久些……”
谓之招魂。
子归,子归。子归何方,子胡不归?
落日的余晖在北方肃杀的寒风中消散了温度,消散了遗落的最后一丝光影。空旷的天地间充斥了此后的漫长与寂静。
天明的方向,不得而知。 (贰) 建安十二年十一月,至易水,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上郡乌丸行单于那楼将其名王来贺。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今单于来贺,宴兴尚酣,明公来此处作甚?”那人慵懒地拖长语调,饮去一杯,恰好收住尾音。
“孤若是说与奉孝执子对弈,黑白纵横,比之觥筹更为逸事一桩,你待如何? ”语罢,一子落定。
“哦?嘉却似乎更偏爱宴行之乐呢。”勾了勾唇角,“盛筵难再”。
时间有些许凝滞,抬眼望进那三分醉意,三分清明的深潭,四目相对。
相视而笑。
“待还归邺城,八方来贺,再行宴乐,以犒三军”,顿了顿,复又缓缓说道: “那时奉孝病体痊愈,即便是共醉万场又有何妨?可还惦记着孤那几坛子陈年杜康?”不觉莞尔。
“真吾主也”。那人眸中充盈着笑意,而目光却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一个远不知其所,比远,更远的地方……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良久,那人白子落定, “明公的下一子将往何处?”
“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你我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落子何忧?天下,何忧……”黑子已然输了半目。
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
“明公”。
“嗯?”
“操持生杀之器,可为‘逸事’乎?”
残灯如豆,忽明忽暗中分明看到了满眼戏谑。
也许,还有别的。
兴尽酒阑,唯一轮冰魄皎皎。
昔时人已殁,水犹寒,风吹雁。 清冷的银辉柔柔地倾泻在氤氲了雾气的易水之上。
那回旋入梦的雾气,从未消散。
那清泠无声的皎洁,旧时相识。
月色之下,易水之畔,好似仍是负手临风的二人。那风,拂了衣袂,摆了轻裾。而绵亘在此间的是那滚滚东逝的易水,是那奔涌而去的悠悠四百载的花开花落。
望断天涯,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风萧萧兮易水寒,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喃呢着,却不念出下句。
“易水送别,千古佳话,今临此地,暂别在即,奉孝可是有感而发?”没来由一阵心悸,似是怕那人念出下句。“荆轲何如?”敛去眼中那丝慌乱。
“士为知己者死”。那人望着月下奔流而去的易水,却没有转身,只留下如孤鹤般清瘦的背影。
“为酬知己何惜命……”似道非道,似问非问,一如梦中呓语,在苍茫天地,萧萧风声中,消散于无。
“昔者易水之滨,朔风凛凛,悲筑一曲,长歌当哭。纵英魂已去,空冢寂寞,仍能辨血色金戈。风云散聚,任后人评说。”那人转身回眸,青衫微扬,自带三分疏狂,三分嘲弄。 至今回想起来,那人涉穿秋水世情的目光就这样烙在了心上,和着那夜的月光,衫袖回转,竟成了唯一的记忆。
最后,东方既白,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山河壮美,江山如画。
那是用血与火沉淀的壮丽。
“奉孝,孤在邺城设酒以待,共续残局”。
“嗯……千杯解残局”。
“奉孝”……
“嗯?”
“活着回来”。
“明公,珍重”…… 金色的朝阳下,白露散尽,策马扬鞭。回首处,那清瘦如鹤的身影在灿烂的金的之中变为光影,然后消失。
那日的朝阳,终是太过灼烈。 谁诺一盘棋局,谁诺一家天下。
空留残局萧索,以阑珊写终局。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忧思难忘……
冷月无声,惊觉处已是白骨累累,荒冢无数。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鼻间依旧萦绕着杜康的清凉醇美,那些原以为早已消散的前尘旧梦,却忽然在一瞬间全都变得明晰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君所故,沉吟至今的,仍旧是当年明月。
却是物是人非,已然隔世。
然这一场宿醉,流年不识,踏尽千里路,终是醒了。 最可怕的不是斑驳剥落了岁月,梦醒凋尽了韶华,而是再也无从寻觅那是的心境了。
对月笑罢,饮尽余生。 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庚子,王崩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