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保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
“如此,弓鹤云、白化威、罗知县、老风……那些人又是为何而死?老风临死前传我‘野火春风令’……还有何意义?甚至于说,南明悲歌当日,孔自儒如果也在南明山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那些好手之‘力’,岂会容忍天兵如此为所欲为?”
“弓沁父亲弓鹤云的性命、被疯狂屠杀的狐仙洞满门、奋力抵抗的南明山众豪侠、华阳县衙内所有自己认识的人……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穿越以来情绪一直都很平稳的丁保,毫无来由地被满腔的不甘和愤怒侵袭,霍然转身,咬牙道:“衍圣公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
“因为我做不到。”
孔自儒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
“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彷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
孔自儒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辅,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孔自儒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烟火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天兵出现毫无预兆,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早些年没有什么线索经验,终于等到现在有那么点把握了,可双腿又废。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
孔自儒说着,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孔自儒出现中风迹象已逾三载,最近一年更是无法行走,在他的授意下,身边刻意封锁消息。加上他平日里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如闲云野鹤般周游四海,除了少数替身随从,连孔词也不知晓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见丁保错愕之余。露出懊悔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五招之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丁保望着他锋锐的眼神,分析不出老人究竟是强势惯了还是真有这份实力,但是看他目露神光,似乎又不似胡言。
心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衍圣公恕罪。”
孔自儒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圣公,大人到啦。”
孔自儒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是一个丁保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物。
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络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脑拔群之感,正是白家派到南国三府给“铁血蓝军”苏家上眼药的那位剿寇宣抚使白海亭白大人。
因为他身边那位张巡检对扁鹊堂众人所做的事,丁保对于这位白海亭大人观感也很一般,甚至曾经怀疑过他就是那什么“元君”。
所以厚着脸皮没走。想看看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白海亭不认得丁保,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以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孔自儒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孔自儒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
回望丁保一眼,眸中精光粲然,颔首道:“来,你也坐。”
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严重、腿脚动弹不得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自家女儿都不知道,白海亭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显然非同一般的亲近。
白海亭、丁保二人坐下后,孔自儒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头也不抬,与白海亭关于“祈道赐福论法大会”筹备的事情很是询问了一番。
最后,孔自儒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你曾跟唐家的唐惊天有过往来,你对那人知道多少?”
随口便将丁保自木沧海、谭阴阳谈论间听得的那段骇人秘闻给说了。
白海亭沉吟道:“唐惊天虽然嗜剑如命、为人粗豪,这十年来也鲜有他的消息,但唐家祖训极严,时代镇守北关,从无出错。我想他倒不至于真的跟那天兵一事有所牵连。必然是那十宗妖人木沧海故意泼污,想要混淆视听、搅乱天下。”
说着话,见书案边搁着一只摩掌光滑的旧木盘,虽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过,兴许是搁凉了,其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人是铁,饭是钢。’时间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
孔自儒点头:“你去罢。”
白海亭起身行礼,抱着乌纱扑头退出舱房。
兴许是被得意门生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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