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愿意坐下来谈,就是扰乱社会治安!我们可以带你们回警局的知不知道!”安景川有点困,他能感到脖子上有东西流到后背,湿湿黏黏。一个不算太大的备用教室里挤了三十多个大人,闷热缺氧,吼出这一声,他的双眼渐渐无法对焦。
为首的男人喊:“大家听见没!露出真面目了吧!他要抓我们!”
“你们能不能冷静听我说话!”安景川见男人的手在眼前挥舞,他缺血眩晕,伸手打掉了眼前的障碍物。
“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啊!!”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安景川事后回忆不清,只隐约记得男人身边的女人抓住他的衣服,她莫名其妙自己倒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扶,却见眼前失去了灯光,最终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传进耳朵,他在骚乱中失去了意识。
“院长,带这间屋子的钥匙了么。”
院长不懂她这个节骨眼在问什么,愣愣地用汗手摸了一把衣服兜,“有,有。”
“去把门锁上。”
“啊?这,这是?小同志呀……”院长两腿发软地向身前稚气未脱的女警求饶,从她双眼中见到一束枯死恐怖的黑光。
先是安景川,接着是冲上去保护他的三个警员,他们的身体被人群埋到下面,声音消失在嘈杂中。纪瑾有种错觉,她正身处蛮荒时代,看着一群野人张开血盆大口,疯魔地瓜分他们的猎物。
“去,拉开所有窗帘,各打一个死结。”她最后下了一次命令,院长已知不能违抗,哭丧着去了窗边。
纪瑾制服的肩膀处开线了有段时间,但警服不常穿,她便一直懒得补,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破口。她的脸像石灰墙壁,纪瑾慢慢后退到备用教室的监控死角,面无表情地将制服脱下,顺着破口撕烂袖子,再穿回去。做完这些,她扯掉马尾辫上的头绳,乌黑干净的秀发第一次落在制服上。
她原本怕得手脚发麻,到达幼儿园那一刻开始就在打颤,更不敢站在安景川身边和这群狂人对峙,只能以保护院长为借口躲在一边。但现在,望着眼前恐怖的暴行,她内心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平静的就像……麻木了一般。
“看见没有!相机打开!”“天呀!他们把女警察打了!”“大新闻!快拍啊!”
聚在警戒线外的一排闪光灯瞬间同时亮起,成了阴沉天空下一排冰做的太阳,刺眼又冷。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几十个白灯从失去遮挡的透明玻璃窗照进来,一瞬涌入的亮光把屋子打得一片雪白。所有人失明了几秒,当他们回过神来,怔愣地望向窗户。
第一反应是惊叫着挡住自己的脸,但一整面墙壁的窗户让他们无处躲藏。
第二反应是冲向窗边,越是想解开窗帘的扣子,七手八脚地越是解不开,反而是把自己的脸凑近了镜头。
第三反应是逃出这间屋子,门却怎样也打不开,他们这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一群白天绅士优雅,夜晚茹毛饮血的吸血鬼,撕咬猎物时被突然扔在阳光下暴晒。他们毫无防备地给人看到了自己丑陋无比的一面,只能如同怪物那样扭动,抽搐,尖叫,在无谓的抵抗过后,逐渐僵直成干尸。
“安哥……你醒醒……”纪瑾和三个警员协力将安景川身上的上检查了一遍,听到他在平稳地呼吸,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进了他的手掌。
警员:“得尽快送去医院。”
“我知道,现在还不能开门。”纪瑾挣扎地看着他,“很快就好,你一定坚持住。”
她踉跄地站起身,警服的一个袖子彻底变成破布,从胳膊上掉了下去,这一个场面再次让闪光灯齐齐亮起。紧接着她带着一头乱发,将挂满泪珠、嘴角红肿的脸转向了窗口,给他们看了一个令人心痛不已的表情。自此,闪光灯再没有停下。
“女同志……你别误会……我们没想对你动……”
“你们知道吗,警察队伍的女性少得可怜。少到什么程度呢,有时候出任务需要女警,都得找别的队借。”纪瑾声若蚊蝇地打断他,那个气势宏亮的领头人却没敢再发话。
她转过身,换给窗外记者一个凄惨的背影,灯光闪烁下,纪瑾痛苦的泪水停在了眼眶里。
目光扫过,确认他们还在惊吓中发愣,没人想要录音,她冷冷地笑了:“而我这样的警察就更少了。你们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吗?是现公安局长纪云松的女儿。”
成效比她想象中更好,领头的女人直接吓昏了过去,拉着她的男人也坐在了地上。
“你们猜,今天下午新闻会怎么登?是会登‘警方疑似串通院方隐瞒真相’,还是会登‘暴民将公安局长的女警女儿打成重伤’?而我在警队里一直负责公关,你们质疑的警方通报,很不巧也是我写的,如果把这条消息再放给媒体,估计就要变成私仇了吧?
“那么这就是具有准确目标的集体暴行。以为袭警而已,找人通融通融,最后不过写一份检讨么?告诉你们,我去医院随便开张伤残证明,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吃牢饭,谁也跑不了!”
他恨自己醒了,恨自己看到了这一幕。安景川坐在教室的角落,认不出站在那里衣衫破烂的女孩是谁。
纪瑾还是稚嫩,做不到像孟然一样将话讲得委婉内敛,但她身上的东西正在转变。就像八年前那个大雨瓢泼的上午,他眼睁睁看着同窗身上的光被残忍地剜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世上的恶鬼,一定要将他身边的人都摧残至死才甘心吗?安景川一时不知道是身上的伤痛,还是心里面太痛,痛得他嗓子要快裂开,泪水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