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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兰心,刚出花厅便缠住了春归的胳膊,眼睛忽闪着仰视她家大嫂:“我刚才那样应对朱家几位太太,可还妥当?”
春归用指头点了点小姑的鼻梁:“这还没出阁,二妹妹就让我刮目相看了呢,不卑不亢也没落下话柄,便是措辞略嫌生硬……原本也不算什么,二妹妹心直口快的脾性不用改,绵里藏针那套也不是人人都适用。”
兰心这时倒不窝火了,喘一口气道:“我最烦的便是今日类似的人事,要换作别人,我自然会脑子都不过直接呛回去,可偏是外家,偏是我的舅母……真不知这些年,哥哥是怎么和这起虚伪的人周旋。”
“别替大爷担心,他脑子可灵光着呢,朱家的老太爷和大老爷可都没占着你大哥一点便宜,就更别说大太太几位了,外祖家那些个子弟,满嘴的礼仪廉耻却只想着利用人脉走捷径,明眼人其实早看明白了外祖家的门风已然衰败,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而已了,至于那些一味糊涂人云亦云的人,他们的看法议论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春归趁机又教给了兰心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回真的是一转眼,就到了兰心姑娘的大喜之日。
春归看她从大清早到被戴红盖头,倒没像多少闺秀女儿显得依依不舍哭别家人的情境,还道这丫头是真恨嫁已久,金豆子挤都挤不出来了呢,直到目送着兰庭背了兰心上喜轿,转回头衣肩上却见斑斑湿痕,春归使了眼色,让兰庭随她绕去了一面屏挡
后,用指头在肩上抚了一下,兰庭也会意,老怀安慰:“傻丫头到底还是舍不得家人的,刚才伏我背上,忍着才没有痛哭失声,虽说是女大不中留,但想到她日后能够和和美美,我也别无所求了。”
按此时京中的习俗,女方这边只有喜娘会相随新妇去男家,接受男方的款待,而女方自家当然也会准备酒席宴酬亲朋,兰庭今晚是少不得陪客欢饮的,春归也要助着沈夫人招待女眷,夫妻两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得“各赴其职”,春归还轻省些,至二更时便安排好了女宾们往留宿处歇息,她就能回斥鷃园沐浴更衣了,兰庭却直饮到了三更才回,前脚刚进院门儿,门还没合上呢就听见身后有人声声喊“迳勿”,转脸便见喝得踉踉跄跄的叶万顷打头,魏竹西等几个好友都一连串跟着,挑灯的是广野君,还有个无可奈何的汤回押后,他是因苦口婆心一番都无法劝服这几位贵客去安歇的客院,竟也跟着来了斥鷃园。
春归本是想着安歇了,听青萍禀报来了好些客人还要缠着兰庭饮酒,兰庭没法子只好吩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又摆了一桌,于是春归也重新挽了发髻,披了件见客的禙子,去和客人们打个照面。
怎知叶万顷今日喝上了兴头,想着过去在息生馆又不是没和春归饮谈过,反客为主硬是请春归也坐下,兰庭也就干脆拉了春归坐在他的身旁。
淄王是刚回京城不久,正好遇上了太师府的喜事,所以两年间好友们别后重逢,今晚酒兴才如此高昂,但息生馆常聚的知己却仍缺了无涯客一个,可不这时便听叶万顷发了感慨:“国朝有了太子殿下,从此咱们的聚会,怕再也不见无涯客出席了。”
施不群拉了叶万顷的手,直接将他手里的酒杯夺下,本是一个关怀提防着好友过量的举动,但他行为来却冷酷无情,话也说得硬梆梆的:“无涯客已为东宫,言行举止都会引得朝堂臣公关注,怎比得从前一样随兴恣意,就像今日,太师府只是嫁女,要若东宫太子竟然亲自道贺,怕更会为太师府招来麻烦,万顷来年,会试后也将入仕了,再发这些林泉之叹,岂不显得浮浪造作?”
“这不就是跟你们几个我才感慨么?难不成日后还能再庙堂上叹息友情不再,从此只有君臣之义。”叶万顷到底还是抢过他的酒杯来,一仰首又来了个涓滴不剩。
“往昔朋友之谊,日后君臣之间,也并不相违悖,不过万顷兄的感慨其实也是我们几个的心情,未必暗中没有叹息。”兰庭倒是举杯附和了一句。
春归歪头看他一眼,心中略添了几分沉重。
说来从无话不说的知己突变为隔阂疏远的君臣,太子与兰庭之间的关系其实更比太子同另几位更加明显,但起初时两人应当并不曾预见有朝一日会忽变得如此生硬,却在世人看来兰庭仍是东宫近臣,日后也必定会成为朝堂之上,君帝最为器重的栋梁砥柱,怕还会以为又将是一段明君诤臣的典范而录于青书史册,众人不知的是,多少暗涌和矛盾,其实早已在这对君臣之间积蓄。
哪怕兰庭豁然确斯,怕也对此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