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聊了个把钟头后,被黄莺拉去山腰溪涧里抓鱼,齐树根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所幸坐在石子上晒太阳,赵甲第赤脚弯腰卷袖管站在冰凉小溪里,往石板底下捞,黄莺自娱自乐拎着个篮子给赵甲第打杂,无聊了就逗几只不幸入蓝的螃蟹,赵甲第撅屁股正在一个石堆里『摸』索,突然皱眉倒抽冷气,黄莺雀跃道有大鱼?赵甲第骂娘道鱼个p,是蛇!缩手一看,手指上多了渗着血丝的齿印,黄莺脸『色』唰一下泛白,齐树根也火急火燎跑来,赵甲第笑了笑没事,水蛇,没毒。骂了一声,赵甲第跟那条蛇较劲上了,再度伸手一阵猛掏,神情紧张的黄莺骂道你傻啊,跟蛇过不去?!别抓了!赵甲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时候天天跟着我爷爷上山抓蛇做酒。黄莺找了个蹩脚理由气急败坏道我们杭州的蛇不一样,要不怎么就小青和白娘子!赵甲第斜眼骂了一句神经病,黄莺气得跳脚,使劲拿篮子砸赵甲第的屁股和脑袋,赵甲第不理会,嘿,有了,一捏一拽,带出一条三四十公分长的乌黑小蛇,齐树根目瞪口呆,不敢动弹的黄莺提着篮子尖叫,赵甲第怒道别叫了,不是小青也不是白娘子,就是条水蛇,再叫我塞你领口里!黄莺立即闭嘴。赵甲第看着纤细的水蛇,水蛇肉质最差,何况太小,没资格炖肉,正准备放走,黄莺见那蛇被赵甲第两根手指握住,很温顺的样子,装了壮胆,走近赵甲第,喊齐树根给来张合影
,齐树根便拿手机拍了一张,赵甲第抬头看了看天『色』,放走水蛇,指挥黄莺采了些野菜,一起离开,坐回车里,黄莺对齐树根手机里那张照片咋看咋顺眼,自己太勇敢太女侠了!赵甲第笑道瞧你这德行,有没有世面?黄莺气鼓鼓道要你管?!赵甲第鄙夷道喝水不忘挖井人,丫头片子别过河拆桥。黄莺嘿嘿道回头把你的人ps掉。赵甲第恐吓道以后别指望我带你来。黄莺得意洋洋道我自己没脚啊?要你带?齐树根看着两个冤家在那里斗嘴皮子,觉得还挺其乐融融。
赵甲第和齐树根住一个房间,黄莺睡隔壁,晚上被她拉着斗地主,身上全部零钱都用来当作彩头。玩到9点左右,腰包最鼓的黄莺已经差不多输掉家当,齐树根不输不赢,结果到了10点,可能是风水颠倒,黄莺一口气把可恶的赵甲第那六百块钱都赢了回去,这妮子见好就收,嚷着睡觉睡觉喽,跳下床立马脚底抹油撤了,赵甲第和齐树根默契相视一笑,不输能打发走这个小财『迷』?黄莺开心走了,又开心回来,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嘻嘻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我闺蜜李青斛要来天目山,现在她可漂亮了,你们有眼福啦。齐树根瞪眼道睡你的去,小心黑眼圈!赵甲第坐在简易书桌前翻看一本《马烽无刺》,躺在床上听歌的齐树根瞅了一眼,讶异道你现在真是什么书都看了,真要当技术和学术兼顾的精英官僚?这让我怎么追上你?赵甲第笑道追我?你不有马小跳了吗?齐树根哈哈道口误口误,你是我偶像嘛,总不能跟你差距太大。赵甲第放下书,转过椅子,丢给齐树根一支烟,把烟灰缸搁在离两人都不远的床头,两个道不同却相谋的年轻男人一起抽着烟,不等赵甲第开口,齐树根已经很直白说道李青斛她家跟我爸后头的靠山是一路的,徐震,你知道吧?很有个人魅力的官员,手腕强硬,就是有些睚眦必报,我爸很敬重这个男人。赵甲第也不隐瞒,轻轻叹气道我知道,前段时间去了趟北京,相亲,对象是李家的女人,我大二来杭州中金实习,就是她牵头的,当时只觉得她就是门路广,现在才醒悟了,可能当时我进这个国内天字号大买办,是她直接给中金的最终boss打了个招呼。齐树根错愕道你相亲对象这么有来头?赵甲第笑道差不多了,不过上次相亲,不怎么顺利。齐树根想了想,苦笑道理解,也就你扛得住,换成是我,还不得被这种家族出来的长辈给白眼死了。赵甲第转移话题道进了发改委,你工作时间少找我打屁,免得我被贴上官二代的眼红标签。齐树根心酸道有你这么做朋友的?赵甲第笑道少跟我装怨『妇』!齐树根故意扯过被子,眼神更幽怨,赵甲第一阵『毛』骨悚然,转过椅子看书,齐树根关了主灯,只剩下床头灯和赵甲第书桌上的台灯。
清晨5点半,赵甲第便起床,没有喊醒同床当然不同被的齐树根,出了房子沿着天目山公路晨跑,到了一个僻静山顶吊嗓子,赵甲第唱京剧还是很擅长的,然后打了两套拳,一套形意,跟蝈蝈学的,一套咏春,是后来蔡言芝手把手教的,赵甲第站在山顶看着旭日初升,清风拂面,仿佛整个人世间都寂静无声。赵甲第大声『吟』诵了一首《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这首词最为国士陈平安称道,小时候跟枯黄男人学棋读书,总被中年男人教育读书,都重在一个“读”字上,诗词歌赋,无一不需要读,而且读,首要中正,不可大悲大喜大痛大乐,当时赵甲第年幼,对此类道理,一窍不通,毫无感触,如今经历过一些起落,才小有心得,再读《寄辛幼安和见怀韵》,就不再是故作呻『吟』。赵甲第深呼吸一口,转身准备回去,却看到一个白发白眉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坐在不远处,孤单一人,眺望远方。说实话,赵甲第见过许多上位者,除了王家老太爷气势超然,李家李英平有一股天然的世家子风度,一些个赵三金熟识的红『色』子弟,都称不上如何彪炳外『露』,像跳入龙门的陈靖,养气多年,其实初看也就是一个温雅中年人,更别提师傅陈平安了。
但眼前老者,慈眉善目,有大树华盖甲九州的天目山做背景,真像一位老神仙啊,赵甲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自作主张打招呼,还是别打扰老人家清修了,不曾想老人主动开口,类似自言自语:“年轻时候看古人评诗,清人所著《唐诗别裁》评张祜《雨霖铃》‘情韵双绝’,却称曹松‘一将功成万骨枯’章碣‘刘项原来不读书’为粗诗糙语,再评‘鹦鹉前头不敢语’更低,属纤小诗派,李商隐‘薛王沉醉寿王醒’最次,失之轻薄,当时颇为不解,张祜雨霖铃言辞平平,怎就当得第一,后来重看《论语》,看到孔子评《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字,才恍然大悟,诗词歌赋,与做人做事,最讲究温柔敦厚,这便是老祖宗们留给我们的大道理。年轻人,你京剧底子相当不错,打拳也算登堂入室,这首陈亮的《寄辛幼安和见怀韵》更是难得,介意不介意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你的名字?”[]老子是癞蛤蟆23
老人一番话,赵甲第听得一字不差,听到老人问话,毕恭毕敬道:“赵甲第。”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望向绵延天目山脉,微笑道:“喜欢看地方志吗?”
赵甲第摇头道:“没有这个习惯。”
老人轻轻道:“那你有时间可以看看,就像我们这个天目山,就极有说法。《元和郡县志》所天目山有两峰,峰顶各一池,左右相称,名曰天目。宋代赣州道士在《堪舆杂着》论杭州干龙……”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转头凝视赵甲第,似乎怕这个年轻人没耐心,赵甲第笑道:“您说,我爱听这些,小时候我爷爷就总说这些东西。”
老人笑了笑,继续道:“杭州干龙自天目起,祖龙远不能述,大抵出自昆仑。黄龙过峡,一枝起南高峰,以吴山入城。一枝起北高峰,至海门。生弧天角星,右界水自严州桐庐入钱塘江,左界水自余杭西溪流入官河,可惜两界分流未合,城中诸河塞阻秽浊,才致脉络不清。这位住祥符宫的老道士,眼光是很毒的,赵甲第,你如果数学好,可以去看看他的《洞渊集》。”
赵甲第小心翼翼道:“听说前些年西湖花了大动作去疏通?”
老人望着赵甲第,白须白发,眼神和蔼,笑道:“这不就有人去了上边?下一届,就更了不得了。至于是不是因为《堪舆杂着》的几百个字,那就只有天知道喽。”
赵甲第心中震撼。人定胜天,从古至今,何时不都是说给市井百姓听的?
老人轻轻叹道:“从古至今,百姓最愚昧。”
赵甲第刚要说话。
老人神情沉重道:“百姓最无愧。”
赵甲第再一次被震慑。
简单两句,却是石破天惊。
老人收敛心思,轻声笑道:“赵甲第,你要在天目山呆几天?”
赵甲第回答道:“还有三四天。”
老人慈祥道:“那明天继续来这里说说话?”
赵甲第点头笑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