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虾蟆去世以后,那头绝尘特还活着,也己是暮年伏枥。
他还给我留下了三缸兔醢,两瓮鱼鮓,一土坑的鱼肠酱,叫作鱁鮧。
刚来柳树沟的第一年,鲁虾蟆总是外出采买吃食,怕我年纪小,不适应赶虫人生活,后来开始教我吃四方的乾坤七十二手,学这个开蒙时,先学怎么储存食物。
醢便是最古老的食物保存法,很多人对这个字的印象可能停留在一种刑罚上,上古昏君,喜用此刑,谁不听话,醢之,就是剁成肉酱。实际上醢是用酒和盐腌肉,当然不能用白酒或啤酒,须用黄酒。
柳树沟近海,不缺盐卤,鲁虾蟆经常籴些黍米回来做成黄酒,并不为了饮用,而是做醢。黍是黄酒第一谷,不二之选,就像高粱之于白酒一样,有道是,酒是高粱水儿,醉人先醉腿儿……
柳树沟缺的是肉,鲁虾蟆赶虫一生,物件是攒下不少,可钱没攒下几个。猪肉又贵,无奈何,鲁虾蟆经常在柳树沟附近下兔子套子。
古人云,凡咀嚼者,九窃而胎生,独兔子是八窃而吐子,说兔子舔毫而孕,五月吐子,兔者音吐。
最著名的兔子叫东郭逡,海内之狡兔也,只有天下第一快犬,韩子卢能追一追,于是才有韩子卢追东郭逡的故事,韩子卢是古中国快犬,随着苍海桑田,世事变化,也找不到很纯的快犬血统了。
将兔肉用盐腌了,杂以麸糠,渍以黍米酒,封存三月乃成兔醢,可以储存很长时间。
兔醢是鲁虾蟆和我主要的肉食来源。
柳树沟东有潮沟,鲁虾蟆会使挂网,每年也网个三二百斤鱼鲜,鱼鲜为物,一日而败,最放不住,鲁虾蟆除了做咸鱼就是做鮓。鮓不同于醢的地方在于,醢是加酒腌肉,而鮓是加米加酒曲加鱼,生酿之。鮓的发酵成程大于醢。
再就是鱁鮧了。此物最奇,在背阴之地,挖一土坑,以烈柴烧之三天三夜,直到坑壁有砖色,然后将所获鱼鲜的鱼肠内脏,悉数投于坑内,一层鱼肠一层盐,填满坑后,盖以干草席,上盖浮土,浮土上再加盖一层牛粪。等到百日后,就有异香从土内传出,此时用鹿骨刀在坑边画一个圈,以防野狗刨食。
宋明帝喜食此物,蜜渍鱁鮧他能食尽一斗。
我们在林间种着二分小菜园,半亩麦子,鲁虾蟆在世时,吃饭还不是问题。
鲁虾蟆住在茅屋里,我则住在茅屋外的一块青石上,夏天铺张苇子席,冬天站柴堆。遇到雨雪天气,头顶用树杈撑块塑料布,两三年下来,也习以为常,下着大雨,照睡不误。有那蚊蚋肆虐的时节,点上几支蒲棒槌,烟气天然,百虫不侵。
我平时穿的衣服都是鲁虾蟆从北郊垃圾场捡回来的,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一老一少都会去垃圾场捡些日用器物。直到有一帮外地人霸下了垃圾场,我们才去的少了,如今捡破烂也是要讲帮派的,不是谁想去捡就可以捡的。
如今天下楼宇林立,放眼都市,黄昏一抹,灯火万家,家家长短红尘事,都包在那些混凝土盒子里,不为外人所知,然而生活垃圾却能把家家户户的根底展露无遗。垃圾的信息量有多大,想必外行不能想象。
柳树沟北的北郊垃圾场,方圆五里多地,从关外来了三十多口人,拖男带女,占住了场子,瓢霸子姓沈,叫沈老三,早年在关外吃街面儿,在当地也是个字号,后来因为争当地下水道改造工程,被新起的人物剁了三根手指头,输了脸面跌了份,又加上白道上有人也想办他,自知混不下去了,远走外省,纠合了些落迫老乡,占住那片垃圾场,捡破烂讨生活。
捡破烂的铁钩子叫熬穷钩,沈老三久历江湖,拿着熬穷钩随便钩开一袋垃圾,上眼一看,就知道扔垃圾的这户人家是几口人,孩子多大,有几个孩子,是不是单亲家庭,是否有老人同住,家里边能趁多少钱,是做生意的还是上班的,上班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开的是什么档次的车,房子多大面积等等。只要垃圾够多,连家里男人养没养小三他都能看出来。
他平时也进城盘旋于各大工厂,收工业垃圾,几年工夫下来,换车买房,大有重镇旗鼓的架势,捡破烂虽然有些上不了台面,却是无本经营,并不少赚钱,后来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再生资源公司,政策上好像还有扶持。
鲁虾蟆在世之时,阅尽人间事故,心内成灰,以耄耋之年,不肯粘惹是非,在沈老三站住脚后,便告诫我,以后不要再去北郊垃圾场。
但他辞世之后,我并没有遵其嘱咐。因为我也二十多岁了,心中也冒出些风月心事,在北郊垃圾场,有吸引我的一个人,她叫沈梦霞。是沈老三的独女。沈老三己在天命之年,虽然行业为人所讥,但多年经营,也算半拉富豪,这几年在垃圾场边圈地建房,开公司立字号,养起许多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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