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在一起的眉眼之中是这十年来的生死纠葛,苦祸无边,带着泣意的声音嘶哑,一如已歇的喑哑萧瑟,奏不出欢快清歌。
“正义的力量再渺小也值得被歌颂,无法坚守正义所以被邪恶引诱是堕落之徒为自己找的借口。如果连你这个无为学院的院长都未能分清其中差别,还指望什么无为学院结束这天下乱世?”
“鬼夫子我去你的无愧天地,去你的无愧对须弥,这天下是人,是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灵魂!你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看过,你把我们当棋子,你安排,你落子,你布局,你坐看我们厮杀,我去你的无愧苍生!我们也是苍生之一!”
“你以为我忘了吗?你以为我忘了后蜀跟商夷当年是怎么因为温暖打起来的,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在我们下山随司业游方的时候,是你,是学院,是你们安排了一局,让温暖被卿白衣接回去,在商帝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在后来的时候,才成为了商夷跟后蜀开战的导火索,像这样的事你们做了有多少?你们安排了有多少?你们为了让这天下打起来,你们丧尽天良!”
“鬼夫子我去你的游世人,去你的须弥大陆,去你的天下一统,去你的俯仰无愧,我去你妈的!”
“你——”
鱼非池还要说什么,却目光一直,越过了鬼夫子的身子看向他后方,指着鬼夫子的手指也重重垂落。
鬼夫子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望,轻笑了一声。
长命烛亮着,三盏。
无为七子,老大窦士君,老二韬轲,老三苏于婳,老四初止,老五石凤岐,老六鱼非池,老七迟归。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已经死了,他们的长命烛是灭了的,毫无光泽,如同死灰。
自己与石凤岐还活着,长命烛便亮着。
剩下那盏,是谁?
老七,迟归。
老七迟归。
迟归。
鱼非池看着那盏长命烛,久久滞住。
她又突然失笑,笑得低下头去,一直耸动着肩膀,像是面对着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笑了许久都不见停。
“丫头?”鬼夫子见鱼非池情况有异,走过去给她把脉,脉像入手,混乱无比,这是要疯魔的征兆。
鱼非池一把甩开鬼夫子,摇晃着站起来,指着迟归的长命烛,歪头笑看着鬼夫子:“你看,迟归也活着。”
“他一直没死。”鬼夫子说。
“我一直怀疑是他,怀疑了很久了,从南九的死开始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南九会死,为什么迟归会突然要决定跟我一起死,为什么黑衣人这么了解大隋的行事风格,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黑衣人都快我一步,为什么黑衣人对石凤岐的安排了如指掌,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人跟我一定很亲近,一定很了解我,但是我实在想不通,会是谁呢?能是谁呢?只有迟归啊,可是迟归死了。”
鱼非池说着笑了一下,手指穿过迟归的长命烛,“如果他还活着,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是他了。”
鬼夫子看着第七盏长命烛,慢声道:“你早就猜到是他了,只是不能确定而已。你也应该想得到,他是无为七子里智慧之最,心计之最。一统天下之七子,极有可能是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鱼非池一时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迟归恨他们便恨了,其他的人有什么错呢?南九有什么错?迟归为什么连南九都不放过?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南九,为什么要杀了苏师姐,为什么要害死韬轲?他恨我,恨石凤岐,冲我们来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对其他人下手?为什么?”
接二连三的事让鱼非池头脑一片混乱,石凤岐还活着,迟归也还活着,黑衣人到底是谁终于找到了答案,但她却觉得疲累无比。
那种自灵魂最深处升起的倦怠感,对这世间再难抱有热情的困顿,都让她摇摇欲坠。
她仅存的坚守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不曾放弃过的,最基本的人性和良知,那是任何人,任何灾难都休想将其熄灭的微弱之光。
她死守着这一点点微弱光芒,在最深的黑暗里孤身前行,在最强大的力量面前不肯放弃,她相信,她是对的。
这个世界,最后不会落在一个毫无人性,毫无良知的人手里。
但她看着那五盏已经熄灭了的长命烛,却也不明白,这样的付出,是不是真的值得。
当,正直的人被迫弯腰,直言的人开始噤声,诚实的人必须说谎,善良的人举起了屠刀,深情的人辜负了所爱,仁厚的人选择了暴虐,为理想而奉献者亲眼看到理想破碎。
这一场十年杀戮,到底还剩下什么?
“去他妈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