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清爽凉风从窗子吹进来,把细纱床帐的一角刮起,划过亚历山大的脸颊。
轻轻睁开眼,亚历山大整个人瘫在有些硬邦邦的床板上,望着头顶硕大的床帷。
这是一张很大的四柱床,雕刻着繁丽花饰的床柱支撑着笼罩整张大床的帷顶,从四周垂下的流苏形成了一圈波浪般的起伏。
亚历山大其实并不想睡在这里。
虽然已经换过了所有的被褥,床垫,甚至连帷幔和流苏都换上了新的,可只要想想伊莎贝拉和斐迪南就是睡在这张床上,甚至他们的几个子女都是出生在这张床上,亚历山大就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这是传统,虽然他还没有加冕,也没有正式宣布为王,但是睡在属于国王的床上,却是坚定这一宣称的有力佐证。
房间里很安静,亚历山大侧耳听了听,房门外并没有卫兵发出的声响。
他有些奇怪,就下了床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看到坐在门旁的椅子上,这时恰好闻声抬起头来望着他,然后笑着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齿的摩尔人,亚历山大也不禁报以微笑。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老爷,”乌利乌站起来很恭敬的双手交抱弯腰行礼,他身上穿着件镶着金丝边儿的白色袍子,头上一顶有着个很大尾缨帽子看上去稍显滑稽“您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有蚊子。”
亚历山大的回答让乌利乌不禁一笑,他很清楚老爷的习惯,虽然不挑床,可想来在那张床上应该睡的并不踏实。
也许该给老爷找个伴儿?
这念头刚一闪过,乌利乌就赶紧把它抛得远远的。
毕竟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阳光如此明媚,生活如此美好,这好日子还长着呢,这让乌利乌觉得没有必要非得作死。
看到乌利乌手里拿着的几封未拆开的信,亚历山大知道那应该是昨天晚上送来的。
想来是乌利乌希望他能睡个好觉,所以才没有让人打扰他。
也只有乌利乌有权力能这么做。
在巴里亚里多德,亚历山大并不轻松。
最初的激动过后就是不停的较量与算计,一位新君主的诞生往往意味着的除了王位更迭,更重要的是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
这是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的,虽然所有君主都承认任人唯贤才是永固江山之道,但实际上真正能做到,或者说能心口如一的人,却实在找不到几个。
拥有出众的才能,却和君主并不是一条心的人能带来危害实际上要比一个庸才大得多,甚至有时候敌人都不会造成那么巨大的破坏。
正因为担心这个,君主们在选择助手时,更多的时候看中的是忠心而非才能。
至于那些号称不计前嫌任用贤才的君王,其实更在意的是那个仁慈的名声。
亚历山大需要一批忠于自己的人,这些人未必都是人才,但却必须有个共同地方,那就是他们需要他。
这就足以把那些人和他牢牢的捆绑在一起。
而随着这些人被重用,势必也会触犯到那些旧有势力的利益。
所以如今的亚历山大,在巴里亚里多德的处境其实并不比斐迪南好上太多,或者说随着身份的变化,他正在体验当初斐迪南的感受。
“老爷,这里有来自罗马的消息。”乌利乌把几封信送到亚历山大面前,这些情报都有着各自独特的标记,虽然在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对于熟悉这些标记的人却能很快辨认出它们的出处,进而分出轻重缓急。
“马希莫?”
亚历山大问了句拿起上面一封信在查看封蜡完好无缺之后,招呼着乌利乌走进房间,从随身的木盒里拿出编译本打开信件开始看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封由马希莫亲自写的密信,在信中马希莫提到了一个如今在梵蒂冈虽然还只是小范围的讨论,但却已经初步得到了共识的建议,那就是是否应该宣布亚历山大六世退位。
这显然是一个十分严重,甚至可能会导致就会出现重大分歧的提议,所以马希莫立刻把这个重要消息写信报告亚历山大。
不过在字里行间亚历山大能够察觉,马希莫对这件事的态度更多的是听之任之,甚至多少有些避重就轻。
他倒是也能理解马希莫的这种心思,毕竟不论是如今的旧教皇,还是未来可能继位的新教皇都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上严格的说甚至这就是亚历山大的“家事”,所以马希莫自然不会太过明显的表示支持或是反对任何一方。
而且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马希莫的心思也显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毕竟随着地位的不同,教皇宝座对如今的马希莫来说虽然还有些遥远,但也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以现在的马希莫,自然需要趁机展现他的影响与作用,而不是轻易选择站在哪一边,而徒然给自己树立不必要的对手和障碍。
亚历山大暗暗感叹着这一切变迁,又不禁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马希莫时他那突兀有趣的样子,然后他合上密信看着乌利乌。
“我原本想留你在我的身边,不过现在可能又要让你去做事情了,”亚历山大对摩尔人多少有点愧疚,毕竟跟在他身边的人如今可以说都已经发达,而乌利乌却一直甘心的扮演一个忠心仆人的角色,这让他考虑是否该给乌利乌一些补偿“我要你去迎接教皇。”
“好的老爷,”乌利乌立刻点点头,他没有问此行需要注意什么,而是用略显腼腆的口吻说“老爷,这个啊,有个事我想向您报告……”
看着乌利乌脸上的神情,亚历山大原本的那点愧疚一下子消失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摩尔人那不停闪烁的灵活眼神,在顿了顿后问:“说吧,你干了什么?”
“老爷,事情它是这样滴……”
听着乌利乌竭尽全力为自己在纳瓦拉的举动辩解的说辞,亚历山大脸上的神情就变得越来越古怪,直到摩尔人说完,亚历山大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盯着有点局促无措的摩尔人。
“那么说,你就这样为我的女儿找了门亲事?”
“老爷,斐迪南正在向纳瓦拉施压。”
“而且是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下?”
“当时法国人也正这么盘算,老爷。”
“那位纳瓦拉王子你甚至没有看到长得什么模样?”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凯瑟琳公主。”
看着摩尔人那似乎还一脸无辜的表情,亚历山大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
他玩味的看着乌利乌,过了一会忽然失声一笑:“纳瓦拉?”
“是的老爷,是纳瓦拉,”原本紧张的摩尔人似乎看出了转机,立刻小心翼翼的说“他们离法国很近,或许这可以……”
亚历山大摆摆手阻止了继续说下去的乌利乌,他对纳瓦拉要比摩尔人熟悉的多,甚至还知道历史上的纳瓦拉王国就在十几年后分别被法国和卡斯蒂利亚瓜分吞并。
如果说历史上斐迪南有什么属于他自己值得骄傲的东西,瓜分纳瓦拉无疑是其中一个。
以比利牛斯山为界,纳瓦拉王国分别被法国和卡斯蒂利亚瓜分。
不同的是,法国人多少还因为顾及面子保留了作为附庸的纳瓦拉王位,而斐迪南德干脆直接把南纳瓦拉合并进了卡斯蒂利亚。
而就是那个被保留下来的北纳瓦拉王国,在几十年后,诞生了一位法兰西国王……
亚历山大看了看乌利乌,他其实的确不知道是该斥责这个胆大妄为的摩尔人,还是该称赞他一番。
那个由乌利乌胡乱牵线给他的女儿定亲的纳瓦拉的恩里克王子,就是历史上开创了法兰西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的外公。
不过亨利四世是因为他的外祖母是后来的法王富朗索瓦的姐姐,而他的姐姐是法国的波旁公爵才和瓦卢瓦家族成为亲戚,最终成为了法国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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