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日照大旗（18）

天。

    再出来时，云翼双鬓全都是白发，双眼无神，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他抬起头，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忽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爹！”这是云铿、云峥、云婷婷三人。

    “师傅！”这是铁中棠和铁青树。

    “大哥！”这是云九霄。

    他这一拜，吓得众人一拥而上，想将他扶起来。

    云翼冷冷道：“不许扶我！”他平日里积威极深，众人听他这么说，便无人敢动。

    任由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听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云翼做了大旗门掌门二十五年，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忘记先人们的教诲。你们说，我错了没有？”

    年轻人们不言，只有云九霄道：“大哥没错。”

    一旁的阴素眼神闪了闪，透出一丝哀戚之意。

    云翼叹道：“不，我们错了。大旗门的男人都错了！”

    众人诧异。

    又听云翼继续说道：“云、铁二位先祖，纵然英雄一世，无愧于天地。但对他们的妻子，朱、风二位夫人，毫无半点仁义！我云翼要强了一辈子，上！对得起大旗门历代先祖，下，对得起大旗门所有弟子。却独独，对不起一个人。”

    郭姑姑眼中有些湿润。

    “男子汉大丈夫，无义走不得江湖。中棠。”

    “弟子在。”

    “你的血旗何在？”云翼问。

    铁中棠从怀中拿出一物，展了开来，正是一面鲜血制就的锦旗。

    云翼似骄傲又似哀切地注视着这面锦旗，看了许久，忽然道：“本门门规曾说，谁能找回这面至关重要的血旗，就能就任下一任掌门。既然中棠做到了，自然便是下任掌门！”不等众人吃惊完了，又和蔼地对铁中棠说：“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比我做得好。”

    须知他这人严厉苛刻了大半辈子，在场的大旗门弟子对他都是又惧又怕，如今突然变得这般慈祥模样，配合上那副苍老的容颜，众人都是心中一颤，觉得鼻子都酸酸的。云婷婷更是直接抹起了眼泪，唤道：“爹爹……”

    云翼这时又看向郭姑姑，“能带我去见她吗？”

    郭姑姑立刻收敛情绪，冷下脸来：“娘娘不想见你！”

    云翼什么也没说，却在郭姑姑等人要离开的时候，紧随其后。并勒令铁中棠等人不许跟过来。张依依猜想，或许他是想用余下的时光去补偿日后。可是……日后一定不会再见他。太晚了，都太晚了。

    云九霄是大旗门的掌刑人，也是大旗门的军师和云翼的好兄弟。他正在为大哥的经历唏嘘不已，也自然而然地想起许多年前，也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曾为他数次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塞外之地，勇敢地当着全大旗门弟子的面说要嫁他，不管被大旗门如何又打又辇，如何遍体鳞伤，如何吃尽苦头也不放弃。

    可是后来怎样了？

    身为掌门的叔父铁了心要赶她走，就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她。

    她终于是走了。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云九霄？”

    身后一道动听的女声传来，他转过身去，见是常春岛人中一名披着面纱的华服女子。

    云九霄拱手作礼。“在下是云九霄，姑娘是？”

    阴嫔冷冷一笑：“你的债主。”

    云九霄皱了皱眉。“可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怎么就欠下债了？”

    “怎么没有？三十年前你受了重伤，闯进一栋花园小屋，是也不是？”

    “是。”

    “那屋主是姐妹三人，她们不仅为你赶跑了追兵，还帮你疗伤救治，是也不是？”

    云九霄似有所悟地看着阴嫔，迟疑地道：“你，你是？”

    “我就是那个小妹。既然你的命是我们姐妹给的，今日我要拿走，你有何话说？”

    云九霄却解脱般地笑了：“不，云九霄无话可说。这命，姑娘拿去便是。”

    “哦？”阴嫔风情万种地一笑，身形微动，一抹剑影方过，长剑便已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云九霄消瘦的胸膛。他躲也未躲，全程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跟刚才一样的笑容。阴嫔眼神冰冷，半点怜惜也无：“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云九霄正要说话，身子却晃了晃，往后倒去。一个消瘦的人影风一般地跑过来接住了他，阴素泪流满面地控诉阴嫔。“小妹，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阴嫔神色未改：“我答应过你不找他麻烦，可没答应过你不杀他。大姐，他害你害得这样惨，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流泪？”

    阴嫔和阴仪也曾为同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可过去这么多年，她早想通了，更信奉君既无心我便休的信念。是以对阴素这样一厢情愿也能执着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实在费解。

    “我是恨他懦弱不敢回应我的感情，可这些苦都是我自愿受的，与他何干？他就算是一生一世都不回应我，但只要他活着我便心里欢喜，我才能活下去你懂吗？”阴素抱着云九霄，泣不成声。

    她之前因为自己苍老的模样而自卑地躲在人墙之后，只敢偷偷地打量这痴爱了一世的男人。他还是像记忆里一样俊美好看，她却不负年轻时的如花容颜，两人站在一起，他丰俊如兰，她却枯槁如朽叶。

    可如今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阴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珍而重之地抱着云九霄，一字一顿道：“每个人都说我苦，说我傻。可你们不是我，不是我！我爱他，我认定了他。他回不回应又怎么样？喜欢他是我的事，与他尚且无关，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九霄，九霄……”

    云九霄此时尚有一丝气息，他修长好看的手缓缓拂过那满是皱纹的老脸，漆黑的眸中却如星晨般闪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心爱之物。“素素，我对不起你……还有，我一直，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你很美，真的很美……戴花的你，好看……画眉的你，好看……为我做饭的你，好看。现在为我哭的你，最、最好看。”

    话落，那双星眸缓缓阖上。

    阴素嘶声裂肺地喊道：“九霄！！”

    ……

    云九霄死了。

    铁中棠知道是阴嫔下的手，但还不等大旗门向她寻仇，阴素便已挺身而出，自我了结，留下遗言说是替阴嫔为云九霄抵命。

    阴仪、阴嫔为此再度闹翻，姐妹俩离开大旗门后不知去向。

    常春岛的人都走了，郭姑姑本想带阴素的骨灰回去，却被张依依阻止。“何必呢？阴大娘说了，喜欢云九霄是她的事，与别人无关。我想比起常春岛来，她肯定更愿意和云九霄葬在一起。”说完，又看向铁中棠：“可否？”

    铁中棠艰难地点点头。

    “我还想在他们的碑上写，夫，云九霄。妻，云阴氏。”张依依一字一顿。

    众人诧异地望着她。

    半晌，但听铁中棠应承道：“好！就写云阴氏。”

    郭姑姑一叹。“算了，劝了她半辈子也没用。这最后阿，老娘也支持她一回。”

    这话说得张依依鼻子又是一酸。